28 第四章(1 / 1)
待我粗粗了解府里账务已经是去了大半日。
晚上碧桃给我捶腰,取笑我道:“偏生你胆子大,揽过来也需要时日,如何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海棠正给我收拾衣衫,听见也应和道:“那些事情一听我就发昏,难为夫人你这般仔细。到底不是一般人。”
“她如何是一般人?敢和侯爷戏耍的人物。”碧桃冷不丁地道。
“噗嗤。”海棠轰然一笑。
我气恼,“我如何和侯爷戏耍了?”
碧桃便将我在边度文鼎候府里时候与侯爷下棋的一桩轶事栩栩如生地描绘给海棠听。
那事儿连我自己都模模糊糊地不太有印象,被她重新提及才想起来。
原来是有一日我偷了懒没好好练字,被谭先生罚抄字帖,一直抄到半夜才完成,第二日困得不成样子。过午,侯爷要下棋,不让我午睡。
结果我就一边儿托着下巴睡着一边捏子落棋,原先侯爷也极为入神没发现,最后我半眯着眼睛把棋子往他手背上按,才被他发现。
那日侯爷也气得不轻,轻轻打了我一下。
“这事儿碧桃你如何晓得?”我分明还记得当日碧桃没伺候在我身边,“定是苦竹多嘴。”我笑着道。
海棠已经吃吃笑的夸张,又不解,“难道夫人棋艺比侯爷更好?如何睡着了也能下半晌不让侯爷发觉?”
碧桃与我相视一笑,皆是哈哈一笑。
碧桃又将我如何不会下棋一事谁给海棠听,只听得后者目瞪口呆。“夫人不会下棋,如何与侯爷对弈?”
“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碧桃笑道。
我无奈摇摇头,也不知海棠这丫头如何看待我。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严啊,尽数叫碧桃给毁了去。
她们俩扶着我上榻,我如今身子沉重,行动不太方便,两人一左一右陪着我睡,倒是像足我的姐姐妹妹,令我十分安心。
临睡前,海棠叹了一句,“若是能找到侯爷这样的良人,便是女子一生的福气了。”
似乎也有另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
真乃怪哉,我如今变做她们眼中值得羡慕的人了吗?
我将左右两个姐妹的手拉在一块儿,“良人会有的,幸福也会来的。咱们好好照顾自己。”
是啊,若不是好好爱护自己,如何等得到良人爱自己呢?
自第二日,柳账房便和苦竹两人日日跟随我算账,待我将府里账本全部看完,有些头绪,已经临近年节。
侯爷的家书半月一封从未停止,他决口不提战事,我便决口不问。
府里的事情缠身,到底分走我的思念,令我不再全心记挂着他。
孙先生给我搭脉,说是我这肚里的孩子乖觉地很,应该能在初春降临尘世。我想那时候侯爷也该回来了。
我便盼啊盼啊,总算盼来一个消息,侯爷收复六城,太后嘉赏,命我入宫领赏。
海棠比谁都雀跃,可是我总不安,这位太后不似元梁皇后,到底不是自家人,令我生不出亲近感。
碧桃也隐约感觉到我的心绪,宽慰我道:“夫人不要多想,应是与太后闲话几句便是。”
我让碧桃随着我一同进宫。
深冬,雪后皇宫,黄墙绿瓦甚是扎眼,我被碧桃搀扶着,前面是引路的宫人们。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情绪感染了肚子里的孩儿,他竟一鼓一鼓地敲打我的肚皮,我握紧碧桃的手臂,轻声道,“碧桃,走慢些。我肚子不适。”
碧桃随即慢下脚步,安抚似的拂过我的手背,“缓些呼吸。”
这是孙先生早就嘱咐的,我慢了步子,然后深吸气慢慢吐纳。
前面的宫人倒是奇怪,忙转身来请示:“夫人可是身体微恙?”
我正欲反驳,却听碧桃道:“正是,公公行个方便,慢走些可好?”
这位方脸的公公倒是平和得很,挥手叫一众人都停下,唤过一个小太监,不知附耳说了些什么。
不多会儿便有有一架撵轿抬过来。
碧桃朝公公行李,送我上轿子,我轻声嘱咐道:“别忘打点一番。”碧桃应声转身悄然递过去一些银两,且听那公公笑道:“小的多谢夫人。”
我坐在轿上轻轻抚摸肚皮,心里絮絮叨叨地宽慰孩子,倒也无心看宫中景致。
轿撵停在太后宫外,碧桃扶我走下,那公公对我笑脸相送,倒是客气得很。
深宫之中,虽荣华无限,到底冷清。
禀报的宫人请我稍后,太后正在小憩。
我欺身坐靠着软榻,碧桃站在我身侧,桌上鎏金小炉飘出袅袅青烟,一切都宁谧。
忽的一声清脆笑声从殿外传来,只见一个瘦高的男孩子步子跳跃似一只幼鹿蹦进来。
他着明黄的朝服,而我也记得他的身份,便赶紧拉着碧桃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见我坐在此间,倒是闭口不笑,背手而言:“免礼。你是安国侯的新夫人?”
这样的称法倒是新鲜,我点点头,让碧桃扶起。
正赶上太后自内殿出来,正是芙蓉姿态、国色气度。
我也转了身下跪,太后却道:“安国侯夫人免跪礼。你如今身子沉重,更不必多礼。”她倒是比那夜所见要亲切许多。
我道谢,自坐好。“臣妇今日来谢恩,却不知能见到太后并皇上,深感皇恩浩荡。”
“如今,安国侯为国平乱,功高至伟,夫人不必过分谦逊。”太后拉着皇上一起坐在榻上。
待我离开皇宫,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如何是简单的领赏谢恩,这分明就是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叫我代侯爷说出用为皇家所用的誓言。
我不知道我的话值几个钱,却知道如今我不再是齐流火,而是代表安国侯。
他如今孤身在前线,捷报频频,却也始终身在战场。
太后左顾言他,总不过是令我向她归属。我却只装作不明事理,一一将之糊弄过去便是。
“怎么手这么冷?可是吹了风着凉了?”碧桃握着我的手不安地问我,又探出头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我靠在碧桃的肩膀上,合上眼睛,“碧桃,侯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累了。”
碧桃宽慰道:“总不过是要过年节,必定能回来,你放心吧。”
是吗?
深冬的雪积在地上,已经化了一层又一层,他却还不回来。
再过三个月,这孩子便要出世,如何叫我一个人守着刚出世的孩子呢?
别人家的女人如何生产我不知道,我却那么希望他能陪着我,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都将安安稳稳。
“流火,可不能难受。快到府里了,别叫大家为你着急。”碧桃抱着我的肩膀道。
我点点头,收敛悲戚的神色,“我也不算孤身一人,且有你,有海棠,有整个侯爷府的人陪着。”
碧桃眼神灼灼的点头。
回了府,碧桃和海棠收拾停当为我擦了身子,碧桃又偎着我让我小睡一会儿。
待我清醒过来,便也想明白了,侯爷不在府里,我便不能给他掉链子。
正恰苦竹送来上月的租佃账务,我让海棠准备了些小点心,就着热汤填报肚子,我们俩便开始清帐。
事事不能如意,不过总有事能顺心,便让自己挑着顺心的事去做。
苦竹常取笑我,说我一看起账本真是比干什么都认真。
倒也真的是,这些钱两算计的事情,一旦沉下心去认真研究,倒是让我没心思去顾上其他事。
碧桃说,这就是操心的命。
太后皇上赏赐的黄金、珠宝我取了些出来分给下人,命人抬下去。
海棠是开心得不得了,似乎钻进钱眼子,在我跟前还抱着银子乐呵呵。
“如何不见你平日对我笑得似朵花儿似的?”我打趣她道。
碧桃敲敲海棠的脑袋,对我道,“还不是你赏得太多,乐坏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只不过取了那大箱子里的九牛一毛。难怪下人们对我又是磕头又是诵福的,连陈伯都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给你们的月例银子上很少吗?”我如何记得下人的月例支出并不算少。五两银子一年,也算丰厚,更何况按年份,还有的加上去。
海棠对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在府里的月钱并不是月月发的,到了年节才稍多些。虽然在侯府里平日吃穿用度花销少,可是家里多少还要补贴些,如何宽裕?”
我虽如今管着账本,总操心外面的良田收成,倒是对府里下人们的月钱发放并不清楚仔细,我让海棠将苦竹唤来。
苦竹一听我要提下人的月钱,先是代为谢过,不过还是心存些疑虑,“夫人可想这府里上上下下百十来人,月钱一增,可是翻倍的涨,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百十来人?”我惊诧不已,如何我日日只看见这几人?府里一切皆是陈伯在打点,我竟连府里有多少人都不知。“如何使得这些许人手?”
苦竹一一给我解释道:“厨房里的、惯常跑堂的、看家护院的。”
“你且去陈伯那里,将这一份的账本给我取来。”柳账房送来的账本里压根儿不见这一部分,想来也是陈伯不愿令我看见的部分。
一大家子,左右不过两三个主子,养着这么多的下人着实浪费。
柳账房听我说的话,简直哭笑不得。
待我一个人静静将账册梳理完,才明白一件事,这么大一个家业,并不是我轻易便能动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