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章(1 / 1)
满月轻上柳梢头,这场宫廷宴会已经举行过半,众妇人也似乎聊得累了,说话声音也轻了许多。
忽的听到不远处大臣中间有人厉声道:“侯爷如此这般行事,难道未曾想过会令圣上、太后心寒,会令百官失靠?”
难道侯爷又旧事重提,将辞官一事提上议程?我挑眉望去,却见他也在看我。
太后安抚道:“本宫将此事在今日提,不过是望众卿家替皇上与本宫留住安国侯。如今国家初定,到底离不开能臣。”
臣子们纷纷起身相劝,皆是国家不稳皇帝年幼,希望安国侯以大事为重。
也不知侯爷如何作想,只是一脸沉色,不言不语。
大抵最后也没落下个结果,侯爷带着我先行告退,我们便出了宫。
我问道:“如何,今日提起此事?”
“不过外戚要我个态度而已。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
我点头,忽的想起进镐京以来从未见过程副将,今日也不曾在大臣中间找到他的影子,忙问道:“程副将呢?”
“年初我便将他遣去治水。留在京里,无长久之安。”
程副将也曾劝他取代皇帝而称王,想必早就有反之心。也难怪侯爷对政事不上心思,这一个两个都逼着他造反,他便是不造反也成乱臣贼子了。
回了侯爷府,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些小酒,又拉着颠鸾倒凤一回,只令我气喘吁吁。
他抚着我的背,指腹流连我的肌肤。人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却不知如何问他,只累极了昏昏睡去。
第二日,太后的封赏送到府里,我握着沉甸甸的圣旨有些许失神。
要真正论起来,我半分名分都不曾有,如今却已经诰命加身,若不是侯爷的身份贵重,恐怕早就叫世人的白眼给定死在贞洁牌坊上了。
海棠扶着有些失神的我起身,她平日里跟我最为亲近,轻声问我道:“小姐如何不开心呢?”她眉眼带笑,看起来的确比我高兴地多。
无所谓开心不开心,想起昨夜侯爷辞官一事太后提起来,加之朝臣的表现,我也不知道这赏赐是不是烫手山芋。
我让陈伯将赏赐分了些给下人,也算是不枉他们殷勤照料我与侯爷。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冷不丁已经深秋,我一人独守空房,海棠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左边儿扫扫右边儿掸掸,我望着窗外,乌金西沉,院子里的老梅枯枝新绿,但是心里总空落落的。
海棠嘀嘀咕咕地道:“小姐,你今儿怎么也不练字?怎么来看着外头,是盼着侯爷早早回来吗?”她说着便笑起来,如今处得熟悉了,她倒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今天的确没心思练字,连藏在角落里给侯爷缝制的锦帕也搁置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一时片刻不见他便如过三秋。
“厨房今天炖了乌鸡汤,我去端来小姐先喝点儿,否则等侯爷回来大概要饿了。”说罢,海棠搁下鸡毛掸子便出了房门。
我约莫是情绪不佳,连带着胃口也出奇地差,这碗乌鸡汤可算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白玉盏搁在手里,我却难受地紧,丝毫感觉不到半点香味。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可要让陈伯去请大夫来瞧瞧?”海棠关切地问我。
我摇摇头,放下白玉盏。
过了半晌,觉得好受一些,方想海棠说的也对,侯爷回来得晚我还是先吃一点儿垫垫肚子,刚端起来,却见侯爷匆匆进来。
海棠朝我眨眼笑笑赶紧退出门外。
我呆呆地望着面色冷沉的侯爷。
“靖远反了。”他几乎是将这几个字从唇齿间嚼碎了泻出来,压抑又迫人。
我不知为何弯腰不停地呕,手中的乌鸡汤也尽数洒在自己的裙摆上。
门外的海棠大概也万分惊讶,赶紧扑进来照料我,“小姐?”
侯爷弯腰将我抱起,掉在地上的白玉盏被他踢到一角,他将我抱上床,为我把脉,不知为何脸色一会儿一变,又换了左手搭脉,许久才对海棠道:“快去弄些热水来。”
海棠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按着自己的心口,那一阵的恶心已经下去了,问他道:“我生什么病了?”
“流火,你有身孕了。”他神色复杂地道。
孩子?
我目愣口呆,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有孩子?我望着他,瞬间明白他为何心事重重。
他的大手按在我的肚子上,“放心,我定会护着你们令他安然出生。放心流火。”他拥着我,我却看见站在门口举步不前的海棠。我挣脱他,对海棠道:“海棠,你将热水拿过来。”
她到底对侯爷犯怵,只将装着热水的铜盆搁在床前。
我道:“你先下去吧,门掩上。”
侯爷已亲自弯腰下去拧布巾,他又替我解开上衣,将热巾捂在我的心口处,“若是往后再有想吐的情形,便如我这般做。明白了?”
我点点头,如今袒露着衣衫,到底不好意思,只自己按着。又想起他的话,“魏将军如何会反?”
“到底是逼我做决策。大概也是随了我这些年,心凉了。”他叹道。“如今取了南方八城。势如破竹。”
我不懂这些,只问道:“盈盈姐姐呢?”
“尚且不知。”他拉着我的手,“皇上已下令命我统帅三军明日启程斩杀逆贼。流火,此行我不能带着你了。”
我的手被他牵引着落到我的肚子上,“这是我的第一个子嗣,我要护他安然长大,流火,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却还在想盈盈,“她的孩子恐怕也已经出生了吧!她当初告诉我魏将军给孩子取了乳名叫钦儿,也不知道……”说着我便流出眼泪来,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我还说路经必定去看望她和孩子。
侯爷将我的手握得很紧,“流火,人皆有命,不必多牵挂。”
我不懂,太平盛世不好么?谁做皇帝又如何?“你告诉我,盈盈姐姐会不会出事?!”
“流火,我不知真相便不能胡乱说与你知,你可信我?”他板正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眸。
我含泪点头。
“我只知,靖远虽为武人,但并不会做出对一个弱女子不利的事!”他如是说道。
是吗?
答案即便是相反的那一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这就是女人们一生的命运啊。
“你若出发征讨,那魏将军岂不是……”我掩住嘴不敢再往下说,那是跟随他的将士,那是对他下跪为他断手的亲信,那也是一个女子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战事无眼,你便不必再多担忧,且养好身子等我归来。”
我忽的明白了,眼前的他,也将是我未来的丈夫,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更是大盛的安国侯,是心系天下的大将军。
我的泪水簌簌落下,譬如门外秋风轻扫落叶。
我生命的另一个冬天又即将拉开大幕,我抱紧他,哭得再伤心,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我所见识的上一场战争带走了我的阿卢,带走了魏将军的一只手,也毁了我的右臂。
“这一次,我要你起誓,你会平安归来。”我怔怔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他从床榻上落下,单膝跪在榻边,握着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上官桓发誓,一定大捷而归。”他滚烫的吻落在我冰凉的手背。
我的不安,并没有因为他的诺言而消减半分,明日便是分别之时,我坐立难安不能自已。
夜晚他去书房议事,我召来海棠将他的盔甲收拾出来,将军出征迎百战,而我只能轻抚盔甲聊以安慰。
“小姐,莫要太难过,侯爷乃是将星,如何会输?”
我抱着浑厚的头盔,始终安不下心,想来想去,“海棠,你将我未绣完的那块帕子取来。”
海棠放下刚拿起的一对军靴,匆匆去里屋取了我的绣帕,疑惑地问我:“难不成小姐要现在绣完?这如何使得?还有三四分没绣呢。”
我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将之细细地纳进头盔的皮革里层,“待他平安归来,我再将之绣完。”我将头盔放在心口。
海棠忽的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小姐,你莫要这样担心,侯爷如今军权在握,定能胜利归来。”
我朝她强颜一笑,将头盔递给她,“我自然相信他能全身而退,不过此次并非对阵外人,而是魏将军……”
屋门被人推开,桌上的烛火一闪,我停住话头。
海棠也从榻上起身,整整衣摆恭敬给侯爷请安。
我正也要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只听他道:“海棠你且退下。”
海棠垂着头往后退出房。
我仰头看着他高高站着。
他道:“流火,这世上有许多情谊,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单纯。你尚且是个孩子,勿要给自己兜揽过多的烦忧。何况如今你有孕在身,忧思过虑并不利于孩子生长。懂吗?”
我点头。他定是听见方才的说的话。也是,我如何说的清楚魏将军与他之间的关系?
我将父亲的遗物取出递给他,“这个你贴身带着,见玉如见我。”
我没再说那些吉祥话,也不再哭哭啼啼。
至少要有一次,我得像一个坚毅勇敢的女子一般,送自己的丈夫出征,然后安分守己地等候他大胜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