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八章(1 / 1)
已是夜深时候,他让我睡在床上,自己合衣便躺在我的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日子太过触动我的心,或许又看透命运的捉弄,我竟大胆起意,手从被子里摸出来握住他的手腕。
也不知道是他已经睡着,还是清醒着只是不想搭理我这无力举动。
他人高大瘦长,我只有往床下挪移才能握住他的手掌,却在碰触的刹那反被他握住,只听见他轻轻的说:“流火,如今不是时候,你且再等等。”
我一颗心噗通噗通差点儿跃出喉间来,却安心于被他握住的手掌。
这真是奇怪的力量,我虽也胆战心惊,可被他这样轻易就化解去一切纠葛。
他说让我再等等,我便静静等着就是。
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一点我极清楚。
就如他千里迢迢从大盛赶到元梁救我于水深火热中一般,我信他,便如我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至死不渝。
我湿润的眼眶里滚落无数的泪珠子,他侧身将我整个儿压进怀中,“如何难过起来?我不已在你的身边?”
我闷闷地抽气,口不能言,而呜咽几许。
这温暖的春夜,我简直不愿意睡着,更不愿意天明。
此时此刻我多么羡慕那些平常儿女的情怀,为何我牵挂的男子竟然是这样高高在上而可望不可即呢?
在这不再孤单的深夜里,我竟然第一次深刻地想到从未谋面的父亲与母亲,传闻中名动元梁的齐相和地位卑微的安南舞女。
他们是云游去了何方?可曾始终相伴不离不弃?如今又待如何?
我本以为上天终究赐我一个宁静夜晚,却在凌晨时分惊醒,身侧暖意已凉却,我惊慌坐起,外间晨色已现,屋里没有他的身影。可是隐约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轻轻走到门后,却听见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梓寅!
“……大盛与元梁,何处才是你的家?你为何始终以大盛为国?却不顾元梁?”梓寅的话里似乎带着点儿莫名的遗憾。完全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他视侯爷为他国仇敌!
难道是侯爷是元梁人?皇后的面容在我眼前晃过。
侯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天色更亮了,侯爷才道:“你且归吧。”
梓寅似冷哼一声摔袖离去。
侯爷又缓缓道:“多谢你未伤及她性命。”
我没在听见梓寅的声音,想来应该是走了。
侯爷似在院子中安静站着小会儿,推门进来见我呆呆地立着,也没有多说什么,有些冰凉的手捉起我的手,将我拉到床前,“天色尚早,你且再歇会儿。今日我们赶回大盛。”
今日便走?我不解,望着他,无声地说,“你陪我好吗?”
他揉揉我碎乱的长发,陪着我一起躺回被子里。
我大概也睡饱了,心头有些多的疑惑,终于还是拉过他的手在他手掌中写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侧着身子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眶。
“我是什么人,我如今不能言说与你听,你要自己来体味。”两片薄唇一开一合,他并没有睁开眼睛,“流火,你的一生将会十分漫长,也许将万分艰辛。可你必定要自己去体会。”
他这是在回避我的问题还是真的教我做人的道理?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由你的口告诉我?我总以为好过别人对你妄加揣测的好。”
他将我的手护在怀里,“流火,睡吧。”
我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作罢。
天色大白,我们吃过一顿简餐,便匆匆上路,他找来衣衫让我扮作随行的童子,他则扮作商贾,身后跟着两个粗犷的随从。
马车依旧很是豪华,锦缎铺在车里,坐在里面并不觉得晃荡。
我便守在他的身前,一路上他沉默看着我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来的长久,深邃的双眸似乎柔风一般覆在我的面容上,但我并没有生出怪异和不适的感觉,反而这样宁静的片刻令我十分安心。
这两年来所经所历一一在目,恍惚间,陪伴身侧之人也如此多个日夜,我不禁恻然。
白驹过隙般,时日过得如此之快,我甚至开心担心待我们回到大盛,他是否又将离我而去。
马车被人喝住,车外起了争执,侯爷执帘下马,我躲在马车里听见他与守城士兵交谈几句,又即刻回到马车里来,见我皱眉焦虑不已拍拍我的手,随即笑着将袖子里搁着的一枚小巧的金元宝递给我,在我耳边轻声道:“也给你点儿,勿要担心可好?”热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颊一侧,闹我一个大脸红。
原来是给守城的士兵些银两去了,我捏着元宝粲然一笑。
马车徐徐前进,侯爷怕我坐的不舒服,让我躺在他的双腿上,我半眯着眼睛一直偷偷瞧他的坚毅的下巴,心道如何会有生得这般容姿的人呢?真是令人惊讶不已。
许是昨夜未曾歇息得当,许是窝在他腿上太过舒适,我悄然睡着。等我醒来,马车已经停止,我以为已经到某处落脚歇息,却听见他不紧不慢地道:“昨夜可是累着了,如何睡得这般沉?”
我揉揉惺忪的眸,起身坐好。
“元梁的皇后你可又印象?”
我点点头,望着他,那是他的家姐,对他而言应当是别样的亲情;而于我而言,皇后是他的亲人,也是特别的存在,我如何能忘记?
“我们便在她的殿中。”
他轻飘飘地落下的话不异于往我心湖投入一块大石,我们如何出了城门竟进了元梁的皇宫?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分明已经是卧在高床之上,哪里还是那架小马车!
可皇后不是让皇帝给禁足?
问题太多,我已经觉得烦躁,他既不亲口告诉我,又知我未生的七巧玲珑心,怎能猜得到着些许弯弯绕绕的。
我心里重重叹气,埋怨地看他,他似有满腹心事。我无奈,是啊,他自己尚且又重重关隘要过,如何能将这些尚未踏平的关隘告诉我?岂不是徒增我的烦忧?
我握住他的手,写道:“你们可畅谈过?”
“多年未见,不知从何说起。不过说些儿时趣事。”他蹲了一顿,“她入宫时,便不过是你的年纪。而我不过几岁黄毛小儿,时隔十数年。所记不多,所言甚少。不过感情甚笃。”
自小分别的姐弟,时光错过十数年,依旧能言感情甚笃,我想他们儿时姐弟感情必定不薄。
也许,像我和阿卢。
阿卢却已经,早早离开无知年轻的我,离开纷杂苦难的滚滚红尘。
待我年华老去,又有谁能陪我叙话儿时趣事?我不禁悲从中来,却是忍着难受,将他的手攒在怀里,抱着他温暖的胳臂。
“尚且有你伴着我,不至于我一人孤落世间。”
我紧紧拥着他,他一定不会明白这样一句话会在我的内心掀起多么汹涌的波澜。
一字一句,全入心间,此生难忘。
“爷。”有个沉稳镇定的声音蓦地响起,高烛被点燃,映照出一张粗犷的脸孔,是侯爷的随从。“武纲已经准备好,可以走了。”
侯爷轻拍我的肩,“可睡得舒服了?走吧,天色再亮一些,咱们便不好出宫了。”
他到底动用怎么样的势力,可在元梁的皇宫都来去自如。我趁着烛火环顾这间屋子,却发现竟是当日我入宫后待过的偏殿!
大盛的侯爷堂而皇之地出入元梁皇宫,这等事若是传扬出去,我不敢想象对皇后来说对侯爷来说会有怎么样的恶果。
但我却无法从他甚至是两个随从脸上看到一丝的担忧,他们神色警惕、行事小心翼翼,但眼神坚定,似有一往无前的巨大勇气。
这样的人,大略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罢,我恐怕想学也是学不会的。
黑魆魆的皇后宫殿中,完全不见宫人的踪迹——我猜大约是皇后也吩咐下来,命他们各自在住处不许过多走动。
我们一行人匆匆而行,我一抬眼便见锦华苑近在眼前,这里有满池冬莲,夜色之中亦是香远益清。
看守锦华苑的宫人软倒在宫门两侧,似乎沉沉睡去。
原来出宫的密道竟要穿过锦华苑弯弯曲曲的廊桥,真是令我意外。
锦华苑宫门对面便是一座叠嶂的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我跟随着走入密道,一会儿便完全看不见眼前的路,只知道被他紧紧拉着手,也倒不觉得惊心动魄。
走了不知会儿,前头便有人执起火折子,我眯着眼睛,眼前是他高大的身躯,身后又有人护着,我也昂首阔步走得极快。
我猜测这是元梁皇宫以备不时之需而准备的出宫小道,侯爷大概是透过皇后才得知此秘密。
从阴暗潮湿的地道中出来,已是黎明时分,一架马车静静候着,马儿不耐地哒哒走动,看见我们走去,雀跃地嘶叫。
远方,正是朝阳升起的时候,沉红的云彩一层一层,渐渐飘散在辽阔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