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六章(1 / 1)
我不善水,或许,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连下水的机会都鲜少。
当沁冷的水快速沉没我的身子,我心间第一个念想是,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是呵,他不过出现在我身边如此短暂的时光,却令我的一生一世都烙上他的印记。
这,多么不公平啊。
“流火?”
有焦急的声音在唤我。
这个声音一会儿像在我耳边似的很近,一会儿又远的像是天空中飞腾的鹰。
我的意识在空中飘荡许久,才回到自己的身体上,睁眼看见的第一张脸是太子,我朝他甜甜的笑。
我没死,感谢救我的人,感谢命运。
我曾经与谭先生说,平生无大志,只愿平安。谭先生抚着长须,笑着对我说,好,看上去极为欣慰的模样。
现在我便是平安的,太子或许为我担心了许久,见我醒来也笑着弯腰来抱我的肩膀,“流火,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我陷入无限的昏聩中,“我今日便向父皇请婚!让你嫁给我!”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滚烫的热度像是烙铁一般,烫得我生疼,我拽住他的手,朝他摇手。
“你要说什么?”太子轻柔地拾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替我擦去额角的汗珠。
我想了半天,才费劲周身力气,握着他的手掌,在他的手掌心写道:“我已有心上人,求你另择贤德。”
太子的面色变了好几变,却是更加坚定地道:“无妨,你便是别人的妻,只要和离,便可成我的正妻。”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大盛自也有和离一说,只是真正和离的夫妻少之又少,我不知元梁风俗如何,只是他作为元梁未来的皇帝,却说出这样的话。我慌忙写道:“不可不可。”
太子反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间,“你不必再说。我自有决断。”他拂开我面颊上缭乱的黑发,柔着嗓子道,“你再次昏睡半月有余,我则每日下朝来伴你。我每每读书,一想到流火你会文识书便欣喜不已,古之圣贤尚有红袖添香,为何我此生不能与流火畅谈文略?放眼元梁,可曾有哪个女子生得如你这般出尘不凡又文秀聪慧。”
我无奈,他这是从哪里得出的道理?我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只是在文鼎侯爷府里呆了些日子,得文鼎候甘露相顾,如何能与他口中所说的那些美好的词汇相并提。我无声咳嗽,不知呛到何处,喉咙生疼,猛烈咳嗽起来。
太子高声唤医者进来,不多时边有老者踏进内帐,太子已在我的床边放下一层薄纱帐,他陪着我在帐内。
老太医让我将手腕探出纱帐一些,他的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上。
略一会儿,太医道,“太子可安心,齐小姐已无大碍。药也已煎妥,喝上三帖便能下地行走。”
“既如此,快快呈上来。”太子命令道,他还攒着我的手,我竟然能从这手心相连的地方感受到他对我的这一份真挚的情感。
太医让宫人呈上来的药极苦涩,太子另吩咐准备一盘糖莲子,见我乖乖喝完药便塞了一颗糖莲子在我口中。
我便是在锦华苑的莲花湖边落的水,含着着甜甜的莲子,说不出的奇妙。我累极了,在太子手掌写道:“我困极,太子你也休息去罢,遣宫人来照应便是。”
太子却将我的手放进暖暖的被子下,轻轻摸摸我的脸颊,“我不走,你且安心睡。”
我真的是累了,他这话说到尾巴上,我便听得模糊了,勉强微笑着便沉睡去。
等我真正能下地走路已经是两天后,这两日,太子日日读诗书与我听,他常笑,说连韩非的酷文也因我的陪伴而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我也笑,韩非之经世治国的文章,如何能因为一个流火变得有意思?太子自个儿可真是个妙人。
每每当他念道天地静好、万物存情这样的诗篇总是要来看看我。
而我呢,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唯有朝他笑笑,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另一个绝不会对着流火念诗说文的人。
他会干什么呢?
他会让我一个棋盲在方寸棋盘上随意落子,极耐心地应对,似乎从不管我的情绪,只与棋盘为伍作伴。
我能从床上落地那日,梓寅来看我,太子上朝去尚且未归。
梓寅一个人青衫缓行而来,我这几日不曾出门不知外面辰光,但见他衣衫已薄,也知道春天应是已经到了。
“齐流火。”他站在门边,远远地伫立着,也不走近,只是这样清冷地唤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不明所以。
这人大概是我见过最会变脸的人了。我也静望着他,他不言语我便不动。
“大盛文鼎候佑圣主以令不臣,定国乱而举圣贤;昨日已封安国侯。真乃可喜可贺!”他横眉冷对,仿佛与我有深仇大恨,又仿佛与文鼎候有不解之渊。
听到文鼎候的名字我自然也是心头一紧,那场战争胜利了,他如今应该是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梓寅的表情我看不懂,既然是大盛国乱,他如何这般失望意冷。
梓寅走到桌边,与我对坐,为我和他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水。
这是元梁特产的名贵茶叶,顾渚紫笋,我虽不擅饮茶,但桌上的茶壶不曾冷过,片刻一过便有宫人来换茶。
故而梓寅倒出的茶水散着袅袅的白烟,有些模糊我的眼。
他端起茶杯,不过喝了一口茶,又笑了,“大盛有如此能人,真是国家之大幸哉。”
我捧着小小的白玉茶杯,闻着暖暖的茶香,在心里附和他。
他话锋一转道,“元梁也曾出过一个名动天下的大臣,便是你的生父,齐相。”
我看他神色,似乎对我的父亲也颇为崇敬,“可惜,为了一个卑贱女子,弃家国天下于不顾。如若不然,我元梁何至于要与安南皮毛相附?!”他瞪着我,好像是我毁了这个元梁名相似的。
思及,他当初出现在文鼎候的军帐中,我大致可以猜得到,他应该是希望大盛国内越乱越好,趁乱攫取元梁的利益。
可惜,大盛有文鼎候,如今乱平,元梁应该是捞不着半分好处,更要处处忌惮大盛。
我喝着茶,突然觉得思绪如同这淡淡烟气一般混乱起来——我忽然想到我是一个元梁人,而曾经与我有关的一切都与大盛有关。
他或许已经从我浑浊的眼神中看清楚我的纠结和矛盾,转而宽慰我道:“你生来便做大盛人,如今一时之间要你以元梁为家国,恐怕是极困难的。”
我瞅他一眼,真是个捉摸不定的人。
他忽的又爽朗一笑,原本沉沉压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初春暖阳,“太子要纳你为正妻,却是说你不乐意。流火,你可真是有意思。”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看样子要走。
我也随之站起来拽住他宽阔的袖子一角,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松开手,我不能将自己能书能写的事情告诉他——我想太子必定也为保密,否则他今日来不会轻易这样就能走。我摇摇头,朝他扯扯嘴角做个无奈的表情。
他抚了抚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我尚未来得及理顺这些人和这些事情,门口有宫人大声禀告,“皇帝陛下驾到。”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按照规矩跪下去迎接大驾,心道太子今日是去哪里,怎么都不见人影?
皇帝还是那日除夕夜看见的样子,只是好像精神不济,大约春困秋乏的缘故。他长得极魁梧,挡住大门一片光芒,并且站在那里极久。
我自从到了元梁,便极少跪着,赖因元梁地面潮湿此处皆坐高椅睡高床,不似大盛人人都是席地而坐,卧榻而寝,便如吃饭时候,也安跪于腿上,所以我虽然跪着好一会儿并不觉得累。
“起来罢。”皇帝的声音由远而近,慢慢地游移到我的头顶,声音极有威仪而令人肃然起敬。
我垂手立在一侧。
“流火,朕此趟来便是要问你要一样东西。”他开门见山地道。
我有什么?元梁皇帝亲自来取?我不解地抬头看他。不知不觉见,屋内已经只剩我跟皇帝两人。他背手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齐相有经天纬地之才能。”皇帝的话蹿进我的耳朵,但是却令我不解。
皇帝转身看着我,方正的的面容上是淡漠的神色,他的眼色极淡,明明望着我,又好像并不是看着我,而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朕当年极赏识他,曾御笔朱批命他著述韬略,命他尽施才华为国效命。”他微微挺了挺肩膀,极为冷然地俯视我,“他却不顾皇恩,弃家国于末。”
皇帝震怒,仿佛带着些许遗憾和沉痛,“倘若齐相尚在,朕的元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国家一词,于我太过远大,我只是静静望着皇帝。
他话锋一转,提到我:“流火,今日晾儿与朕提及你,央朕将你封为太子正妻。”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忽然一变,似乎像是在考量我一般。
我拘了拘礼,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