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五章(1 / 1)
皇后似乎全然未听见这些话,赐我座位,又与别人叙话。
有个稍稍突兀的声音道,“皇后娘娘,我听闻齐流火乃是圭王自大盛文鼎候官桓军营中请来,又听人传闻她便是那武将官桓的妾,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我望着那个说话的女子,大约要比殿上许多人都要年轻,眉深目秀,五官出众,极为明艳照人,双眸间的神采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皇后轻笑道:“是吗?到不知妹妹从何来的传闻?”
那女子没回答,反笑道:“自有空穴来风吹到我的耳朵里,我不过是提醒皇后娘娘一声,省得娘娘识错了人。”
皇后道:“那便是多谢妹妹提醒了。”她安抚似的看我一眼,应该是怕我多心。
我轻轻摇头,以示自己没事。
大概又是闲话许久,才算开席用早膳。
我被安置在皇后手边,得她细细关照。
想来文鼎候与皇后的感情应极亲近,不然她不会如此亲和待我似子女。
这也是新年第一天,许多达官显贵的命妇千金前来与皇后见礼,我始终坐在皇后身边任人打量询问。
我看着这些陌生的脸孔,心里空空荡荡,她们脸上都画着怪妆,发笑的时候面容略略扭曲,都很怪。
为什么元梁女子要将脸化成这样?
袁婆和圭王府中其他妇人似乎并不如此,难道是有身份地位或者是年轻的姑娘才这样的吗?
不知道大盛那些显贵的妇人是如何打扮的,我透过丛丛人影望向无远弗届,辽远的大盛,许久未见的碧桃苦竹,以及侯爷。
我已经算不清楚我们多久未见,像是一生一世那么久。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来。
还是,始终不过是我的一个人梦幻般的肖想罢了。
我低垂眼眸,不知不觉间竟然没意识到太子就站在我的跟前。我慌忙垂头请礼。
他轻轻落落地道:“本殿来看看你。”不知道他是原本就这样温和的人,还是格外对我亲热。
皇后一群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留下我跟太子,伺候的宫人也站得极远。
我猛然抬头瞧他,眼神里大概极为光亮,他也极为惊讶。
因为我想他堂堂一国太子,必定熟悉文武!我吱吱呀呀地跟他说要纸笔,他大概没联想到我能写字,半天才领悟过来,惊喜地问我:“你竟然识字?!”他随即皱眉,“皇后宫里没有笔墨,这样,你且用清水为墨,指尖为笔如何?”
这是个便捷的好办法,我们俩赶紧围坐桌边,他给我取了一杯干净的茶水来,递到我的手边。
我感激地朝他一笑,赶紧蘸水,可惜待到水珠子从我指尖轻轻滑落,在桌上形成一团水,我都不知道要写什么——问他什么呢?皇后让我将她和文鼎候的关系保密,我便不能问太子此事;而我未来会将如何,他又怎么会知道?
想了半天,我才在太子焦虑的眼神中写下一行字,“太子你可能告诉我齐家是什么身份背景?我虽为齐家后人,但对此一无所知。”
大概是写得快,右手又没有好齐全,字歪歪扭扭很难看,我不好意思地看他。
他却是大喜过望地握住我的双肩,“流火,你可真是妙人儿!”
我指了指桌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字迹。
他放开我,又似乎在打量我,才道:“齐姓乃是元梁贵姓,祖上与我洛氏同出一门。本殿虽从未得见他真容,不过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深深地望着我,带着莫名的激动,“父皇曾对本殿说,再不能找到左膀右臂如齐相。”
原来我的父亲是元梁的相国,那为什么要将我送到大盛?而他和齐家一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可惜,齐相一生专情于一个女子。”太子看的眼色忽的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安南进攻的一个舞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有许多关于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的传闻。而齐相便传闻与此女散尽家财,云游而去。”
“他,没有别的子女?”我一笔一划认真写道,垂着眸,觉得这个故事离我格外遥远,似乎并不是在说我的生父的事迹,而这个舞女会是我的母亲吗?
太子端起茶杯轻抿茶水,随即摇了摇头,“待父皇命人去找寻,齐府已经空空荡荡,人影不见。而世人再也没有见过齐相。”
“那个女子,是我的母亲吗?”我想了想,写下这句话。
太子点点头,用一种极为怜惜的目光凝望着我,让我生出许多许多的惴惴不安来。“流火,你是元梁的齐相之女。”
我还有好多的疑问想问,看了眼太子,却还是咽进肚子。我划下“多谢”二字。手指刚提起,便看见殿门口走近一个熟悉的人来。
圭王府的梓寅。
我扯起锦缎袖口擦干净桌上,朝太子局促一笑,然后低头不语。
他轻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安抚我的情绪。
“太子殿下金安。”梓寅今日不同昨夜,规规矩矩地朝太子下跪行礼,英俊的面容上神色清和,已经完全不像我第一次看见时候那样可憎。
太子随即弯腰扶了他一把,“皇后宫里如何这么多礼数?若让母后瞧见,定以为我摆太子威风。”
梓寅手臂搭在太子臂弯间,笑着道:“太子严重了。”
我细细听着,才惊觉,太子对梓寅说话都自谓“我”,对我对旁人都是“本殿”,可见亲热并不是面子上的往来,更应该不是碍于圭王身份,大约应该有一份别样深刻的情谊。
再联想到梓寅在太子面前也要装恙,我忽然对朝堂宫廷生活半点没有兴趣。
太子对梓寅的情义是真的,而梓寅未必假待太子;可惜,大家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梓寅侧头望着我,锋利的眉尾轻挑,又勾唇一笑,不知何意。
太子与梓寅应该有说不完的闲话,又是万里无云的好日子,他们携手而游,命我好生在皇后宫中歇息。
看着他们亲兄弟一般热络,我有些羡慕,又有些遗憾。想起太子口中我的父亲,元梁的齐相。
现在一件事一件事摆在眼前,忽然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圭王因我随身携着的玉环认出我的身世,而文鼎侯爷又何曾不是如此;那一切一切的青眼相加都找到原有,时至今日,我才敢拿出来一点一点去思索。
那日圭王与我说玉环来历我便隐隐联想到侯爷,只是不愿太过苛责自己或者是苛责他,才压制自己的心始终避开这个事实。
我站在皇后宫前,大雪初霁的晴天碧日下,我和我的影子都无所遁形。
我朝着光芒炽烈的太阳望去,眼泪拼命地挤迫出来,落下我的脸颊。
而侯爷收留我与圭王将我带进元梁皇宫,又有什么相同的秘密?
我到底背负着齐家怎么样的故事呢?对于元梁来说,对于侯爷来说,我到底能起到怎么样的作用?
我实在不敢往下深想,捂住自己的脸颊,心痛不已。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惊愕住。
“如何站在此间,可觉得冷?”皇后的声音令我想起温暖如斯的唐婆婆,我猛的转过身扑进她的怀里,呜咽出声。
她挥手屏退四周随伺的宫人,轻轻抚着我的后背道:“新年第一日,如何哭得这样伤心?”
我这才想到今日是大年初一,流眼泪算不得好兆头的事情,赶忙擦了擦眼睛,朝皇后委委身,向她表示歉意。
皇后一把扶住我,携着我又往来时的路上走,“乖孩子,本宫带你去看看锦华苑新开的冬莲,你必定喜欢。”
我知她有意引开我的伤楚,立即点点头。
那些不好的事情,就让它们随意过去吧,未来如何,究竟太远。
我生在北地,如何见过莲花?不过听谭先生谈起江南莲叶何田田,夏日一到湖水里便是接天映日的碧色叶子与绯红花儿,美得夺人心神。如今,竟然还有冬日绽开的莲花,怪有意思的。
景华苑应该是一处赏花钓鱼、泛舟垂钓的好地方,一入苑便是无边无际的湖水,架曲折廊桥于湖上,湖无边际而小桥无尽头。宫人们早就打扫过长桥上的积雪,如今踏上长桥,正有如人在叶花间行走,人入景色,景更怡人。
冬莲与我在书画上见过的夏荷并不十分相似,青叶窄长而□□高直,花朵更是似飞鸟独立,娉婷一朵绽放在数片碧色叶间。
我站在廊桥曲折处,眼前是冷冷湖面上高高盛放的一株冬莲,我俯身轻嗅,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隐没于冬日雪味中,并不十分明显。
我望向皇后,她正站在另一边,让宫人裁下几株,另一侧有宫人已经取来瘦长的青花瓷瓶。
她素手指挥着,有一种雀跃的神情,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几分。
一阵轻笑声缓缓从廊桥另一侧绕过来,我站直身子,看见几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笑着走来,令我想起书里说的,美人巧笑兮,天光无色哉;美目顾盼兮,夜月生辉哉。
她们一行六七个人,身后还有仆从宫人数十,脂粉郁郁飘来,我侧身站在一边,却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双白皙柔荑给猛然一推。
我张嘴欲叫,才荒唐想起自己已经口不能言,只能任凭双目景色回转,然后紧紧闭上眼,掉进了这冬日冰冷的莲花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