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四章(1 / 1)
我不好意思地朝太子颔首,竟然以为他是梓寅。妇人已经侧身跪在地上请礼。
太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略略浑浊,“流火,皇后命本殿偕你入宫。”
我只得在妇人帮助下缠上面纱,又被搀助起身,跟在他身后,他其实也并不高大,只是瘦削,看起来单薄些。
要论起身子好坏,端端看起来,这太子分明要比梓寅羸弱一些。
我一路跟着他,身后还有源源不断跟上的随从、婢女,惹得好些人注目。我只低首缓行。
元梁的皇宫似乎一座小城,我坐在六人共抬的轿撵上,行了许久才到一处恍若白日的殿堂,我依稀看见灯火映照下的宫殿名字——光禧宫。
太子不知为何先行从御撵上下来站在我的轿撵一侧,代替王府来的妇人率先伸臂将我扶起。
我惊愕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眸似晨光,朝我极浅的笑。我别开眼睛,在他的搀扶下慢慢下轿。他耐心倒是极好,因我穿着的衣衫特别之缘故所以走不快,他侧向我静静地陪着我。
光禧宫的宫人跪成两列,声呼太子金安。
王府的妇人已经被人拦在外面,而我被请到内殿。
金饰琳琅,奇香隐溢,这处地方叫人坐着很心静。
一个高髻的宫娥在太子的吩咐下为我端来一盅燕窝,跪在我的脚边伺候。
我不惯她这样,只眼巴巴地瞧向太子,不能说话只能指了指宫娥。
太子会意,又令她下去,却顾自伸过手来要解我的面纱,“你不喜她,便由本殿来伺你罢。”
我赶忙摆摆手,他离我太近,温热的气息就在跟前,我脸也蕴着热气,垂眸不知看向哪里好。
我短浅的生命中,虽不曾出现像这样年轻的陌生男子,他自不是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人,但多少让我感觉不安。
他还是没有如我的意,轻轻取出我的发簪,将面纱一把拉下,又静静望着我的脸,轻唤我的名字,“流火。”
我点点头,局促不安地往高椅里挪了挪。
“可惜,你不能说话,不然可以与本殿说说你流落在外的故事。”他将面纱一折三叠收进自己的宽袖中。
圭王看来是对皇帝说我是个哑巴吧。
太子为何说我是流落在外——依照皇帝的态度,难道我真的是所谓齐家的后人?而这个齐家应当是元梁的重要门第。
可是,生我的父母和养我的唐婆婆都不曾告诉我一丝一毫,我如何才能知道真相?
太子端起燕窝盅,看得出来他不惯于这样伺候人,我赶紧伸出手去接,却不料被他握住一只手。
我挣脱不掉,右臂又疼起来,皱着眉头瞪他。
“你蹙眉的样子也好看。”他轻笑。
“晾儿不得无礼。”一声轻叱自远而近,皇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子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反倒用力极大的力气将我拉起来一并跪在皇后的面前,磊落地道:“母后,我见流火妹妹便心中有喜,求母后成全。”
我大骇,这人说话怎么不着边际,我与他不过第一次相见,如何能令他生出喜悦?
皇后薄怒,“轻薄无礼至极!退下罢。”
虽然是教训太子,但是听起来似乎并不是真的恼怒他。
太子果然听话捏了捏我的手背松开我离去,我一个人留在地上低低低匍匐着。
皇后的金贵鞋履便在我的眼前,许久都没有人开口,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齐流火,你为何要回元梁?清清静静地老死在大盛,不是更好?”她如是说,声音极淡漠,远得像是天边的月。
并非我要来元梁,而是有心人将我带来——我内心抗议。
她出乎意料地叹气,俯身亲手扶起我,身为一国之母居然纡尊降贵如此待我。
她一双纤纤素手拉着我做到宫殿正位,我不敢与她并坐只得微微侧身。
“文鼎候,这些年可好?”
我既惊又喜地抬眸望着她,可惜她的妆容太重,我看不出什么神色,只不过她混沌的双眸中有一丝浅浅的光亮。我重重点头。
“好孩子。”她拍拍我的手,腕间的金玉镯子相撞,发出叮铃清脆的响动。
为何一个元梁的皇后会关心大盛的侯爵?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即便不能说话也要问个清楚,我比划比划,意思是问她有没有笔纸。
却见她无奈地摇摇头,“本宫不识字。”
我不敢相信她的话——堂堂元梁的皇后,竟然不认得字!难道所有元梁女子都不会认字?
瞬间我也明白了圭王根本不怕我不能言语而泄露什么,他肯定也以为我不擅书写目不识丁!
我又着急又无奈,只得一边比划一边无声说话,“皇后,你跟侯爷是什么关系?”
皇后微微愣住,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懂我的意思,还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这也是个秘密,流火,你答应要与本宫保守这个秘密。”
我猛然点头。
“本宫是他的长姐。”
这样的宫闱秘密居然就这么入了我的耳朵,我几乎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又怎么能相信我就是文鼎候身边的流火呢?
皇后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一般,轻笑道:“他早早送了你的画像来。”随即叹道,“他这人,生着七巧玲珑心,早是做了好些准备,往本宫这里递消息,恐怕也是往安南送去音信。”
我又惊又喜,侯爷居然手眼通天,能如此照拂我,我想问问她侯爷可好,一想方才她还询问我来着,恐怕也是比我更加不清楚,我不禁哑然失笑。
也是说,侯爷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世,那为何从不与我说?
我看着皇后保养得当但是依旧风霜满面的容颜,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皇后道:“你可喜欢晾儿?”
我一惊,不知她此话何讲。
“晾儿并非是个轻浮的孩子,他恐怕是真的倾心于你。”她弯起眉眼道,“你若能留在宫里,也随了他的愿,本宫自然能够照料你。”
他?
是说侯爷?
他要让我留在元梁宫里?
我僵硬地摇摇头,太子像是个正人君子,但我并不想要嫁给他呀。
“这是自然,你第一次与晾儿相见,恐怕是有许多的隔阂,也罢也罢。且让你们多处处,往后生了情谊再论也可。”皇后素手按了按太阳穴,看起来是累了。
一个老嬷嬷从外头进来,“皇后,时候不早,早些安歇吧。”
皇后点了点头,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起身,我随着站起来,听她说,“流火,你且休息在偏殿。明日与本宫一同用早膳。”
我点头,满腹心思地跟着宫娥走向偏殿。
这一夜,我久久无眠。皇后偏殿里的布置要比圭王府精贵百倍不止,被子也如软香在怀,可惜我了无睡意。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让我应接不暇。
我是齐家的后人——这个齐家是怎么样的背景?与元梁皇室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生长在大盛的边度?
而大盛的文鼎候居然是元梁皇后的亲弟弟,皇后会是大盛人吗?难道是嫁入元梁的大盛公主?那侯爷不就是……
太乱了,而我能看到的又太少,我几乎想得头昏脑涨,才昏昏睡去,临睡前才想起太子细细收纳了我的面纱而去,又似乎看见他从皇后宫殿离去时候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捏。
我在暖被里捂住自己被他捏过的手,沉沉睡着。
梦中群魔乱舞,我被侯爷抱在怀里,眼前是刀光剑影厮杀厉叫;一张张陌生脸孔朝我们扭曲地呐喊吼叫。
我陷入这个梦里,直到被醒晨的更声吵醒,一摸脸才想起自己睡在锦被中,姿态扭曲可怖。
皇后周到地命人伺候我起身熟悉,照料我的宫人是个年轻的姐姐,大约与碧桃差不多年纪,给我梳头的时候动作极轻柔生怕扯疼了我。她轻声赞道:“小姐的头发可算是如鸦羽漆黑。”
我望着明镜中,她白手翻覆摆弄的黑发,想起在文鼎候府中日日被碧桃好生伺候着,那会子的头发更像是沁着透亮的黑玉,可惜出了边度,我自己极少留心照料,其实也不太懂怎么去伺弄。
元梁的宫人都梳高高的发髻,大概是发髻里插着固定用的簪子;但是有身份的人似乎都是简单挽发,发上压着金钗玉簪。
她给我梳的发髻简单,似乎只是在脑后编长辫,余下的长发披在肩后,又呈上一个红色漆木的发饰盒,“小姐喜欢哪一样式?”
我看着新鲜,取了一对圆圆的金片捏在手里细细看了看,是刻着蝙蝠和桂树的纹样,大概是寓意着富贵吉祥一类的。
她将发饰固定在我的头发上,我自己是看不见的,她却啧啧称赞:“小姐眼光极好。这对发片极适合小姐。”
我在镜子里笑笑,她生得特别楚楚动人,根本不像是个一般的宫人,又有一双巧手,真是令人喜欢。
随后宫人为我穿上云锦织就的衣衫,粉绿的色彩,容易令人联想到春日。
待我到正殿,皇后已经端坐在主位,两侧坐着各色美丽动人的女子,我猜测可能是皇帝的其他嫔妾。
我下跪给皇后请安,皇后令人搀扶起我。
我听到有人轻声叹息,“可惜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