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三章(1 / 1)
大盛人常说元梁地处江南极为富庶,现在看来可见一斑。
如此巍峨宫殿中传来袅袅丝竹的靡靡之音,更有暖香如玉的气味轻飘飘地萦绕在殿外,如此穷奢极欲的元梁皇宫,岂敢是平头百姓能想象?
真不想象俯瞰元梁都城是什么景象。
我在身侧妇人的夹持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圭王一群人的身后,也小心仔细端详前头几个年轻女子,她们也似我一般脸上画着奇怪的妆,只是脸上未曾覆一层薄纱。
到得全部行至整殿前,已经有宫人下跪给圭王行礼。
圭王的身份应该极为崇高,恐怕堪称是元梁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罢。他到之时,高座贵宾皆侧眼,而皇帝罢舞乐。
我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且听见皇帝声音健朗,含着强烈的欣喜,“皇叔可算来了,快赐座!”
圭王以后的人也包括我都一同下跪,众人齐声道:“恭贺皇上迎新,皇上万岁。”
我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存在,只能跟着他们一同三叩九拜。眼角瞧见圭王昂首阔步走向皇帝手边第一座。
皇帝也给众人赐座,只是圭王的儿子们恐怕地位低许多,坐得位置靠后,我被安置的地方勉强能看见皇帝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位皇帝大概年近四十的模样,长方脸,脸色在交相辉映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枯黄,只不过他俯首与端坐着的圭王说话的时候,脸颊上有着异乎寻常的精气神。
他的另一侧坐着的应该是元梁之后,也似乎年华不在,面上覆着诡异的妆容,看起来更加令人不适。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硕大的金色座椅中央,面色不冷不热,眼眸低垂,不知望着何处。
大殿正中央的舞女们又开始跃动,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圭王带了我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此处。
“我元梁皇帝比之大盛文鼎候,如何?”一个声音冷冰冰的探过来,惊得我握住身前的衣摆。
不知道看守我的妇人去了哪里,圭王庶子略带嘲讽的面容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皱眉,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瞪他一眼。文鼎候的风华如何是别人可比拟的?
他微微一笑,却让我注意到他双眸眼角微微下落,笑起来倒是暖意丛生。
他这样站在我的身侧,高出左右一大截,我有些不安,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在。
他大约是已经喝了些酒,说话之间有些清香溢来,他朝我示意,轻声道:“那是元梁的太子。”
我瞧见一个清瘦的男子朝我们的房间徐徐走来,步履之间从容有度。待走近,才看清他一双清泉似的眼睛和一直嵌在脸上的笑容。
大约是年节之时,上下同贺,宫廷礼仪也不像往日那样繁琐,并没有人特别从座位上起身向太子下跪请礼。
太子和圭王的庶子按理说应该是叔侄的辈分,但是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大概是因后者是圭王老年得子的缘故。
他们应该极为稔熟,太子上前先是亲热地往他身侧一站,“梓寅,你今日气色倒是不错。”
我垂眸盯着摆在桌上的青花磁碗,耳朵却竖起来听着他们对话。
“托太子殿下的福。”梓寅说话的样子像是融了的冰块,似水地柔,又真的轻咳两声。
太子道:“我省得,若不是今日大节,你这身子轻易是不出王府。”又道,“怎么喝过酒了?你这身子如何还要贪杯?”
“听闻是安南进贡的春杏酿,我如何能错失良机?”
两人互笑一番。
我猜他们应该是关系极亲密,但是太子又说梓寅身子不好,作何解?
“这是谁?我怎么不曾在王府见过?”
我被太子的话一惊,忙将脑袋更加往下垂。
梓寅轻笑,声音也极为缓和,“殿下自然见不着,这是齐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唤作流火。”
只听见太子对我庄严正色地道:“齐流火,给本殿抬起头来。”
我一愣,不得不抬头,心道,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常人,我只冷静抬头便是。
太子似乎有一瞬惊愕,随即问身侧的梓寅道:“你们如何找到她的?”
“咳咳。”梓寅轻咳,慢慢道来,“父王派去大盛的探子将她从文鼎候军帐里请来的。”说罢朝我一笑。
话虽然的确没错,但是他漏了重要的细节。
我是他亲自劫来的,如何是别人请来的?
这时候正殿的舞乐突变,凤箫声起,冷筝音拟,太子又将眼神摆在我的脸上,我心头跟着一紧。“倒是生得别致,不像是一般元梁女子。”
元梁女子如何模样我环顾四周便能看到,鹅蛋脸孔,细眉翘鼻,朱唇如樱。
而我的五官刚硬了些,更像是北人,别致倒算不上,大概是这太子也未曾见过多少大盛的北方女子才这般说。
他的样子跟梓寅比,要稍显稚嫩和亲贵些,不像身侧的梓寅有一种冷然超外的气质,我细细一看他眉宇之间似乎真的像是常年疾病缠身的人的样子——可我也心知肚明,这个人手段厉害身手也肯定不一般,并非是个久病的人。
“你说她叫什么?”太子问梓寅道,眼尾似乎还扫在我的脸颊上。
我此刻站着,大约是脸上真的不安极了。
梓寅道:“流火。七月流火。”他对太子道,“殿下且开恩让她坐下吧。”
太子才念念有词地道:“七月流火。倒是有意思。不必拘礼,坐吧。”
我也僵硬地朝他鞠了个躬坐下。也不知道这酷刑何时结束,我何时能开口说话——即便能说话又如何?
这里没有一个相熟的人,也没有一个能救我于水深火热的人!
大约酒过三巡,我也勉强在后又出现的妇人的伺候下解开面纱吃了些汤水,果腹之后人也舒展许多。
大殿上哄闹得很,各处都在叙话,一年一度的大节日,这些人应该都是极开怀尽兴的。
忽的殿堂上声音低下去,只听见一个男人尖细的声音道,“齐流火何在?皇上有请。”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妇人已经提着我的身子往外走,我勉强踏着步子走去。
歌舞器乐都已经撤下,正殿中央只剩下我和身后的妇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神,我跪在地上,也无法揣测这些目光中的情绪。
“齐流火,抬起头来。”元梁皇帝如是对我说。
我如今是提线木偶,但虽不能言语,气性还有,静默许久才抬头,灯火太盛,我看不清高高的皇帝的表情,但是能看到皇后和圭王的脸色。
一个面色如土,一个得色微漾。
“好,好。”皇帝摆摆手,却对圭王道,“圭王能将齐家后人从大盛给朕请来,劳苦功高,赐黄金万两。”
圭王起身向向皇帝拱手,“老臣谢过皇上。”
“另赐封齐流火汴城敕造府邸,黄金千两。”
大概太出人意表,连同我自己在内,众人都稍稍有惊讶之色。
我不太懂这些变故,对于自己身世都一无所知的人,我完全不懂正在发生的意味着什么,而即将又可能发生什么。
身后的妇人在我的小腿处狠狠一掐,我一咬牙,朝皇帝磕头表示感谢。
一个女人的声音清丽地道:“今晚便让齐流火留在宫中陪本宫守夜罢。”
我抬头才知道是皇后发话,只能又磕了个头。
圭王并没有出言阻扰,想必是要身后的妇人全程看守着我,我且不能言语,受着伤更不可能做出大举动来,看来他是很放心。
我在众人不明意味的神色中在妇人的搀扶下回到座位。
新一轮歌舞又开始,但是有好些人向我的方向投来注视的目光。
方才那一遭我也看见好些跟我一样面上覆着薄纱的年轻女子,或黄纱、绿纱,或有别致纹路,都不一而足——我想可能是特定的女子需要戴的东西,以表明某种特别的身份。
皇帝为什么要赐我府邸,皇后又为什么要留我在宫中?
这一团团的迷雾似的困局,何时才算是到头?
皇帝应该也是累了,早早退下去,随即离席的还有圭王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
望着眼前的舞乐升平,其乐融融,不知道今夜的大年夜,侯爷是怎么度过的。
我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浓烈的思念似乎是这个热闹的大殿里的丝竹音乐始终萦缠在我的心间。
我是一个没有大志向的人,也没有大愿景,只不过想陪着他,或许他一辈子不会将我纳入他的心里,可又如何?看着他,我才觉有期盼。
谭先生常对我说,一个女子习文读书,虽不比男儿家,但也要有些自持气概。
可我恐怕令先生失望,或许他也已在说这些话之前便看到我对侯爷的心心念念,这不过是他对我的警醒。
迷途知返,可能轻易?难难难。
我执着桌上的夜光杯,小小的一樽酒,似软玉似琥珀,我从未饮酒,此刻也只敢轻轻抿上一口,酒入口,丝滑清冷,回味甘甜,倒是好喝得很。
这应该就是梓寅口中所言的春杏酿罢,我一个生于大盛长于北地的人竟能坐在元梁宫殿中品用安南的美酒,这可真是命运最大的玩笑呵。
我举着酒觥,对着它轻笑。
“咳咳。”
轻微咳嗽的声音从我的脑后传来,我一愣,不知道这梓寅又要对我说些什么,我就着姿势转过脸,却撞见两汪碧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