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第二日,苦竹便领着我到一件极大的书房里见教书先生。
这书房恐怕跟我那三间房的屋子一般大,光对开的门就两扇,一进去便闻见浓浓的墨味。这味道我极熟悉,在军营里帮他磨墨多日,早就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却不知道他竟然让我在他的书房里学习,岂不是时时刻刻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想起他拐弯抹角地说我笨,心虚地往四处找他的人影。
苦竹笑呵呵地说:“侯爷尚在休憩,流火姑娘且安心吧。”
难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我扯起嘴角笑笑。
请来的先生是个瘦小的老人家,长着八字胡,两鬓泛白,面容清瘦,神色严肃极了,看我的眼神冷得很。
第一日也无非说些习文之道,又劝诫我要认真听,不要学顽皮孩子等等。
我从未进过学堂,自然充满好奇,也无半点厌烦,托着下巴静静地听他说,时不时点点头应和他。
过午休息,我过廊去吃饭,才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双臂舒展似乎在伸懒腰。他今日穿着碧色的衣裳,身侧便是红彤彤的梁柱,衬得他好像一株青松。
他虽然背对着我,不过我还是得上前行礼,“侯爷好。”
他有些惊讶我在后面,虚虚地掩了掩嘴,“可把先生气倒没有?”
我站的笔直看着他,“先生夸我有天赋,是好料子!”
他竟不反驳我,笑着说好,然后大步往前走了。背影看起来便像是个极年轻的人,潇洒极了。
我的右手始终不能抬着太久,一到下雨的日子便是酸疼难当,先生是知道这事儿的,倒是也不急着让我练字,便说先认得字便好。
先生要比第一日可爱许多,有时候也说些好玩的故事给我听,什么精卫填海、干将莫邪的,我也乐得不用认字只要听着便是。
九月初,入了秋,边度城早晨晚上就已经很冷。
这一日清晨,碧桃帮我穿戴,层层叠叠的纱锦全部穿妥帖还真的要她来帮忙,不然我一定笨手笨脚地系错带子非得出丑不可。
“苦竹一早便来过了,说是侯爷吩咐的,今日免姑娘你的学。”她蹲跪在我的腿边替我收拾完,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好听。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我伸出手扶她一把,拉着她的袖口仰头问她。
“用完早点让你去侯爷那里,应该是有事儿要嘱咐。”她一双圆圆的杏眼围着我的衣衫,抚平我的衣领。
我猜不到他要跟我说什么,自打有先生教我念书后,他便极少来寻我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考我功课,我倒是不怕他问我,连先生都说进步得快!
和唐婆婆一起吃过饭,苦竹便到了,他看起来极兴奋,眉毛都似乎在笑。
我跟在他身侧问他,“你怎么这样开心,是侯爷给你发钱了?”
苦竹背着手,哈哈一笑,“错了。昨儿,咱们镐京里来了人。”
“是吗?是谁啊?”我好奇地问。
苦竹想了半天才说,“说了你也不认得,反正是给侯爷送了许许多多奇珍异宝来。侯爷都尽数赏赐我们了。”
我恍然一笑,还不是侯爷给赏了东西,悄声问他:“你得了什么好宝贝?”
苦竹嘿嘿一笑,“不告诉你。侯爷召你去,肯定有你的份儿。也必定比我的好!”
可能吗?我不知道,不过给我点儿好东西自然是开心事,“那成!咱们走快点。”说罢拔起腿就开始疯跑。
苦竹慢我一步,在后面轻呼,“你好歹是小姐,可慢些,让侯爷瞧见了,又得找你的不是。”
看,果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认为他是找我的茬。我只得慢悠悠地缓下步子。
侯爷的屋前新摆了一溜儿花盆,都是好看的白色瓷盆,种着嫣红的花儿,我指着花问苦竹这也是镐京送来的,他点头。
我想这千里迢迢的竟然还能把这些东西送来,真是辛苦。
屋子里难得的一股药味,难道是侯爷病了?我快了两步走进去,才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罐子皱着浓眉在闻味道,看见我朝我招手,“坐那儿。”
我乖乖坐好,看他将罐子放在一边,对我说,“维壬神通广大,你的这条手臂可算还有些救。”
自打意识到手臂无法复原后,我便死了心,再也不去想这事儿。谁知道他竟然还放在心上,我猛然间热泪盈眶地盯着他。
一时间,心里情绪很复杂。
他照旧云淡风轻,甚至还嘲笑我,“你且惦记着维壬,维壬也且算心怀着你。罢罢罢,待我养到你十六出阁,便将你许配给维壬罢。”
也不知道他自个儿说些什么,我别过脸去,“程副将是个好人。”我听见他笑得开心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愉悦。忽然想起那时候他来看我,说是连他都治不好这胳膊,怎么如今就又能治好了?“能好得跟从前一样么?”
他低下头一些,似乎是仔细端详我,好久才摇摇头,“不能。”
我也知道,到底是伤了快一年,朝他点头,不过到底是好事情,也开心起来,“屋外的花儿也是程副将从镐京送来的吗?”
“这世上恐也只有你一口一个程副将,维壬如今官更比从前高,若是让外人听了去,真是要笑你无知。”
“我本来就无知。”我照实说,“先生说,无知无罪。”
他笑着屈起手指弹我的额头,“念了几日的书,就满口先生说。”
我摸摸被他叩到的位置,呵呵一笑。
我尚且以为他不过是就是煮些汤药给我喝,哪知竟然是要先折了我的胳膊再接回去,我一听便冷汗都冒出来,吓得坐不住。
难怪是嘱咐先生今日罢课一天,原来这般折磨人的事。
他极耐心地等我做决定,我冷汗一层热汗一层的出,都有点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不能写字搬动重物,总好过再断一次。
终究还是妥协了,我随着碧桃摆弄,将外衣脱去,只剩一件亵衣。房里就只剩我们三人,他让碧桃端了一碗药给我喝下去,备了一块厚厚的锦帕让我咬在牙间。
碧桃站在榻边,我看她也是额角出冷汗,想宽慰她,刚想笑笑,却被剧烈的疼痛给刺激得眼前一阵黑。
他竟也没招呼一声就动手了。
之后发生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最后一幕便是碧桃惊呼一声迎上来半搂着我,她也是咬着红红的下唇神情不忍。
醒来的时候鼻间是强烈的药味,碧桃守在我身侧照料我,见我睁着眼睛醒来,第一句话就开心说:“侯爷是圣手,说你此时醒,你便真的醒了!”
我迷迷糊糊的想,你家侯爷这圣手可把我折腾地疼坏了。
他来看我,已经是入夜,不知道在哪里喝了些酒水,一路踏歌归房,长发飞扬,长眉轻挑。
也不知道他嘴里唱的是什么曲子,只是声音悠扬飘渺,像是飞在空中的青鸟一般自在自得。
他似忘记将我留在自己房中,摇摇晃晃地走进里间,隔着烛火遥遥望着我,眼眸似星辰明月,“流火,流火,你如何在我房里?”
苦竹极难得地朝我苦笑,一把扶住他见他扶到长榻另一边,“侯爷,您忘了,您说姑娘这伤势旁的人怕是照料不周,需得您自个儿照应着才安心。”
他就势半靠在榻上,微红的双眸在摇曳的火光中沉沉浮浮,“是吗?大抵是醉得太厉害了,不记得了,都已不记得了。”
“那您还是记得姑娘的样子不是?”苦竹到底是跟在他身边日子久,说得也不生分,跪在一侧帮他脱去鞋子,又替他整了整胡乱披散在榻上身上的长发,大概是怕扯痛了他格外小心翼翼。
他笑呵呵地看向我,“流火的样子忘不了。忘不了。”
我这会子也是上半身靠着,能看到他迷糊可笑的样子,像足一只笨猫。“我的样子怎么忘不了?”
“丑。”他比出一根手指直直地点着我的头脸,吐出一个令我愤怒的字儿来。
苦竹噗嗤一笑,将他的手臂拦下,“侯爷,您先歇会儿,我去打盆水来给您稍稍擦擦再睡。”
我真是要恼羞成怒,俗语云,酒醉吐真言,他倒是一点不假!
苦竹轻轻掩了门出去,我与他就这么各自躺在长榻两头干瞪着眼睛。我却不再与他说话,这张嘴太歹,说得话都让我生气。
好在他大约也是累极了,和衣迷眼便竟睡过去,这哪还是要照顾我的样子?
苦竹短了水盆进来看到他歪倒着睡去的样子也直摇头,细细拿锦帕沾了水替他好好擦了擦脸,他也半点反应都没有。又怕他睡得不自在,将他身子扶正。
我在一边静静看着,许久才问苦竹,“侯爷今天是见了谁?”
苦竹无奈摇头,“镐京里来的好友,今日是送别。”
怎么样的好友,能让他这样的人醉成这般,我怀着心思瞧了瞧他,他睡得□□稳浑然不知我们在议论他。
我不能一侧身子不能动弹,劳苦竹给我稍稍盖了些被子,又将长榻中间条案上的东西收走,他轻笑着说,“侯爷白日还在说怕姑娘你睡得太蛮横,特嘱咐让我撤了案上的精贵物什。”
我朝昏睡的人瞪了眼,真是奇了怪了,时时处处都要打趣我一番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