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这场战争胜利的时候,我,一个人骑在一匹汗血马上,跟在官将军的身侧一起回到了边度城。
胡人被击退,退居漠北,从此称臣大盛,每年进攻马匹、珠宝。
边度城的百姓尽数跪于城门口,迎接文鼎将军三军胜利而归。
苍老的城墙□□着风尘,边度城的冬天已经完全过去。
我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马上,望着这百姓跪伏与眼下,微微仰头便能看见万里无云的蓝天和翱翔天际的飞鹰。
我想,我的阿卢哥哥应该也会变成那样自由自在的老鹰吧,我摩挲手里握紧的马鞍,心里沉痛不已。
视线触及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我看不见他的面孔,也猜测不到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这些臣服的百姓。
我不曾亲眼所见百姓们口口相传的那些事,他们说,官将军亲手砍下胡人大首领之子的头颅;他们说,官将军以一人之力砍杀敌军数百人马;他们说,官将军是大盛的战神,是大盛的救星。
大盛的皇帝顺着边度百姓的意愿,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永远地赐封于边度。
从此边度城更名为文鼎,边度城中最好的土地上数月建造起最高大的官邸是为敕造文鼎候府。
*
一日,我依着唐婆婆睡午觉。
已经是初夏,正午的天气闷热得很,唐婆婆总喜欢握着我的右手,给我扇风。我们已经很少提及阿卢的名字,唐婆婆是个坚强的老人,似乎对人的死亡看得很淡很淡,每每我伤心难过她总是宽慰我。
有人来敲我们家的门,唐婆婆开了门我也跟着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跑出去一看是个瘦削的小童。他看见我便说:“流火姑娘吗?我家侯爷请您去府里一趟。”
还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我略不好意思地瞅了眼唐婆婆。回来以后我曾告诉过她文鼎将军曾经照顾过我。
唐婆婆胖胖的身子扭了一扭,慈祥和蔼的对我说,“那你去一趟,记得要懂礼数。”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听到文鼎将军就激动万分,她就好像遇个平常人一般平常心。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官将军找我做什么,只跟去再说。
走到门外才看到原来还有一架马车来接我。小童笑眯眯地要扶我,我稍稍避开,自己跳上去。
天气很热,马车里更是跟蒸笼似的难受,我把脑袋探出去。外面坐着赶马车的车夫和那个小童。
“侯爷最近好么?”我没话找话的问。
童子想也没想地说,“挺好。”他又说,“外面日头大,流火姑娘你别出来。”
“哦。”我最后打量他一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外面边度城的人,生得细皮嫩肉的,又多嘴问他,“你是从镐京来的吗?”
“流火姑娘真聪明,我是镐京来的,原先就一直伺候侯爷。”他高兴的说,看起来伺候侯爷是个不错的事情。
我点点头,藏身在马车帘子后,心想,官将军想必对他很不错。
文鼎候府在城里最东南的地方,那边有城里一处小湖。我没去过,听别人说是侯府就依着湖。
半个时辰的样子马车就停了,我已经昏睡了好一会儿,猛的醒过来就看见小童呵呵笑着看我,“到了,流火姑娘下来吧。”
我跳下马车,看着眼前红梁高柱的府邸大门,有些错愕。
小童倒也有几分得意的样子,带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巨大的石屏风进到厅里。“你在这坐着等会儿,我去跟侯爷回禀一声。”
我被这阵势震慑住,乖觉地点头,也不敢坐上那高高的椅子。我才坐在泥地上,裤子上想必脏得很,我揪着衣袖有些不能自处。
大厅另一边走近个漂亮的姐姐,她朝我柔柔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流火。”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太漂亮了,她穿着粉色的轻纱做的衣裳,走起路来风吹起衣角,美不胜收。
我真的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这不是我应该来的。这宅子如此精致高大,这里住着的人们都生得这么柔和美貌,我一个乡野的孩子来这里简直不能相容。
我纠结挣扎着要不要逃走,这里太令我窒息了。
小童轻巧地从后面转过来,笑着对我说,“我带你去见侯爷。”
我有些拘谨地垂头跟着他往后走,才看见后面好大的一片花园,我们顺着侧边的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直走了很久我才看见那一汪蓝天下微绿的湖水以及湖边亭子里隐隐约约的瘦高的人影。
小童带我到亭子前就禀告一声,“侯爷,流火姑娘来了。”他便告退了,留我跟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垂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战争结束后半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我能看见他脚边落下的薄薄的青衫布料。他的脚慢慢走下来,直到定在我的面前。
“呵,长高了。”这熟悉的声音令我一把仰起头,便撞进他那比湖水还要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将军好。”我看到他的头发挽起用一根玉簪子在头顶扎了一个髻,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要比几个月前看起来俊朗得多。
“这里好吗?”他扬起手臂指了指四周围,我随着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见亭子两侧沿湖而种的树木,绿荫浓浓,湖水澄澄。
我木讷点头,“好。”
“维壬也如是说。”他微微仰起光洁的下巴,似乎在极目所望,“他劝我说,将军你便留下罢。边度城尚且还容得下我这样一个人。”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只跟着他走上亭子,许久才转过神来问他,“程副将呢?魏都统呢?”
他指了指石榻让我坐下,自己盘腿做好,手指屈起关节点了点方正的棋盘。“陪我下会儿棋。”
“不会。”我能会点儿什么他能不清楚,恐怕又是变着法儿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野孩子,我赌气地扭过身子,望着清清的湖水。
他轻笑,我转过来看见他勾起薄薄的唇角,“维壬如今已是朝野重任的宁北大将军。靖远远赴西南重镇商姜做节度使。”
听起来似乎是很大的官?但是我不明白他脸上的神色,“宁北大将军和文鼎候,哪个官儿大?”
他掀开圆圆的玉墩子,手指尖儿轻轻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处,“落一子,我便告诉你。”
无法,我粗笨地拿起盖子捡了一颗白子儿随便找个地方放上去。
这会子,前厅所见的那个姐姐端着一个红色的托盘朝他行李,低眉顺眼的格外动人。
他依旧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凝望着棋盘,手指虚虚指我,那姐姐便端着茶水走到我身侧给我奉茶。我朝她笑笑,她也柔柔一笑便退下了。
我瞅了瞅棋盘又瞅了瞅徐徐展开的茶叶,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这会儿他已经落了一子。
“你还未告诉我呢?宁北大将军是很大的官儿吗?”
“嗯。”他不示意我下棋。
天可怜见的我真不会,只能硬着头皮随便落子,轻风拂面我却不觉得舒爽。“你是不是特别想回镐京?”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捏着棋子,又是半晌没说话,落了子才说,“你不过在军营里待了数月便时常惦念家中,我为何不能思乡念旧?”
他说得有道理,我没话说,不等他提醒我便又扔了一枚棋子下去。
我不知道跟我这样下棋有什么意思,“那你不能自己回去吗?”
“当时你若自己回边度可识路?”
我摇头,又瞪大眼睛,分明骗我。我确实不认识路,可是他这么大的官儿,怎么能迷路?有那么多仆从属下给他带路呢!
他大约知道我的疑惑,但是又不说明白,提醒我道:“下棋不语。”
这算下得什么棋,我也只听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什么时候下棋也不能说话了。我将子一丢,拿起旁边的茶杯来闻了闻,他府上喝的茶定然不差,喝了一口,不苦,反倒带着点儿甘甜清香,我抿了抿又喝一口。
这一局棋下到夕阳芒微,我喝他两杯茶,陪他坐了两个时辰。
我一边收盘一边问他,“和我有什么好下的?你怎么能琢磨这么久?”
他优哉游哉地靠在榻后的软枕上,一条腿弓着,懒洋洋的说,“你不懂,你不懂。”
我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将白子黑子一一分开装在坛子里,顺便摸着凉凉的坛子说,“将军,你让我来做什么呢?”
他飘逸的双眸扫过我的脸,“还是唤我侯爷吧,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
我深觉得这话像秋风似的萧萧瑟瑟,不免仔细端详他的面容,但又好像看不出半点端倪。
“此处着实太过炎热,你是流火,唤你来消消暑。”他手间居然还藏了一枚黑子,两根手指转来转去把玩着。
怪人一个。
“那现在傍晚了,侯爷也凉快了,流火就该走了。”我站起身下榻穿上鞋子整整衣衫。
“嗯,我同你一道回去。”他将黑子随意扔在棋盘中央。
我看那黑子滴溜溜的转了几转最后分毫不差地落在他方才落第一子的位置,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站在亭子口上准备走了,我赶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