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那天过后,官将军的大帐里就突然来来去去多了很多人,他也不再站着练字一整天,也偶尔出帐。
我从那天跟他说话之后,就没再和他搭过话,他是贵人自然不会来主动跟我叙话。只是每每有人来找他商讨军务大事都见我一个小姑娘杵在他身边,都好不奇怪,甚至有人问他,我是不是从镐京将府里跟着来的。
我权当没听见,更是练就一副站着睁眼休息大法。次数一多,就发现军事一件一件地记在了脑海里,今天听见魏都统和另一个程副将说起胡人的左翼突袭兵袭击了我方一路士兵,我冷不丁地就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将军,顾将军是断不会冒险行事,但以末将之微见,此时不兵行险招,恐怕之后正面交锋我军也难以为继啊。”程副将是个看起来精神饱满的年轻男人,大概三十岁不到,说话文绉绉的不像魏都统,有点儿军人脾气。
魏都统这会子倒是也点了点头,加了一句道:“将军,顾将军经过粮草一事对您应该已摒弃偏见,你何不直接去找他说道说道,干等着,咱们也等不出个结果来啊!”
我也弄不明白官将军和顾将军是怎么一个关系,只听说顾将军是兵马大元帅,年将知天命,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维壬你也这么看?”官将军问程副将。
程副将似乎有点儿犹豫,莫名地瞅了眼我,才回答官将军,“此非上策,但绝非下策。”
这程副将说话就是特别有意思,我抿着唇侧过脸去笑了笑。
大概是这动静不小,惹得官将军诡异地看过来,而魏都统和程副将也都看向我。我立马挺直腰板,严肃以待。
官将军也没说程副将说得对不对,就说自己知道了,让他们先退下。
等他们一走,官将军就站在我身前头打量我,“你笑什么?”他今天穿得很规整,腰带正中间还镶着一块玉,整个人似乎说书人口里形容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只是瞪着我的眼神不善意。
我努努嘴,半晌儿才说,“程副将人有意思。”
“莫不是看上程副将了?”他似乎欣然一笑的说,“不过你现在还太小,等过一两年,我把你配给他倒还成。”
这哪儿跟哪儿啊,纯粹是拿我打趣。“你才看上他了呢!”我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这人压根儿跟我不对付,我们俩就没好好说过话。他这么大个人,□□我玩算是怎么回事儿?
晚上睡觉我越想越气不过,呼噜呼噜地故意吵着他睡觉。
谁知道他突然把我连着毯子夹抱起来,我正想说话呢,同时就听见士兵们乱糟糟的声音,还有人闯进来:“将军您没事儿吧。”是魏都统!
军营被人偷袭了!
我被官将军连人带毯子裹成一团摔在他背上,整个人五脏六腑都差点儿颠出来,好在肩膀伤势稳定了没撞疼,我也不好再多说话,只从他肩后边儿看见魏都统也神色极为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动作异常快速地将悬挂着的将军佩刀递给官将军。
外帐已经呼啦啦站满了人,程副将为首,应该是来保护官将军的。
“什么情况?”官将军一边问一边将我扔给程副将。
我这么大个人,整个人被甩来甩去当包裹,简直难堪。程副将当然不敢怠慢我也把我如官将军一般背在背上。
大概许多人都瞧见这一幕,都觉得奇怪。但是大战在即谁也不再走神,一心听官将军的指挥。
他们这行人大约兵分几路去行事,我就跟着程副将,他倒是带着人手去了另一处大帐。真是难为他了,护着我还要上马。好在我会骑马不必他太留心。
我骑在马上,看见极远的地方似乎动静很大,那应该就是胡人突袭的地方。
全部的十万精兵都在此处,白日里就全然看不见营帐的头尾,更何况是这深更半夜,只能看见火光和人马声音。
我坐在颠簸的马上,看着火气冲天,知道又得死伤许多人,心里直念叨阿弥陀佛。我隐约看见官将军和魏都统带着人是朝那个地方去的,而我和程副将是另一个反方向,我抓住程副将的手臂问他,“将军是去杀敌吗?那我们去哪里?”
程副将这时候了还极有礼,说话也不疾不徐的:“将军命我前去守卫顾将军。”
他不是皇帝陛下御封的文鼎将军吗,怎么还要亲自上阵杀敌?难道不是应该跟顾将军一样被人保护起来?我不明白,不过也容不得我想,顾将军的营帐便到了。
这水泄不通的营帐外守着无数兵马,杀气十足。有人瞧见程副将赶来,立即策马迎上前,“程副将,顾将军问及官将军人呢?”听他说话的声音,完全看不出这是被胡人偷袭的境地。
程副将回答说,“官将军已带人过去,请顾将军放心。”
“好,好。”那人只说了两个好字,两眼精光一扫,将我们这里的人尽数看去,然后安排程副将去见顾将军。
我紧跟程副将之后,一进到营帐就听见几个男人在争吵。
“你怎知此次偷袭是胡人故意为之?胡人之根基远弱于我大盛,若不一举攻灭,假以时日,更难除尽。”
“此言差矣,老夫以为,胡人此举不过是试探我军,我军若安然不动,胡人必以为我军粮草富余兵强马壮,断不敢轻举妄动。在等天气好转,我们再一举攻克胡人据点!”
有人再要说话,便只听见一阵咳嗽声。
程副将单膝下跪,“末将参见顾将军!”我忙跟着双膝下跪往地上磕头。
“起来吧。文鼎将军是上阵迎敌去了?”顾将军的声音比我想象地要老迈与沧桑许多。
程副将利索起身,“是。官将军命我前来禀告将军,将军且宽心,他定取领军者首级来见将军。”
“哼!狂妄小儿!”
我站在一边,也好奇是谁这样说话,听年纪应该是个年长官将军许多的将军。但是顾将军扬了扬手臂说,“年轻人气盛,是好事情。”
说罢,眼下数个将军都陷入了沉默中,方才的对峙也不再继续。
我想,他们大概是在等消息。
我守在程副将身侧,拉住他轻声问他,阿卢和毛爹他们会在哪里,他也摇头不知,但大约是为了让我宽心,对我说:“据你说来,他们住的地方离粮草极远,想必军中号角一吹便已经安置。你且勿多担忧。”
程副将也是个奇妙的人,听他这么一说,虽于事无补,但令我深信不疑,我便专注地去担心官将军了。他人可在第一线,胡人又是暗地里鬼祟的偷袭,多少很危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外有人高呼:“报!”然后一个人冲进大帐。我远远地瞧见他脸上似乎还有血迹往下流,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鲜血。
顾将军一行人立即正襟以待,“如何?”
“刘将军已守住粮草!胡人死伤过百,我军损失近千。余下胡人共计两百人,分两批往西南腹地逃去。”
我差点就冲过去问他官将军呢?
但是极为奇怪,没人问,连程副将也没开口。
顾将军部署下去,原先说话的几个将军都领了命出去,只剩下一个纶巾老者站在顾将军身侧。
我没奈何只得眼睁睁沿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终于能从大帐里望见外面的鱼肚白,我彻夜未睡清醒得很,恨不得拽着程副将去找官将军。
顾将军也是一夜未眠,授命出去的将军们时不时派人来报军情,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天大亮,程副将才道:“末将告退。”
顾将军也没说话摆了摆手就让我们走了。
我拔腿跟上,快步走出营帐,才敢小声问程副将,“为什么没人回禀官将军啊的情况啊?”
程副将柔和的目光看向我,苦笑一番,还是将我抱到马上,“我便即刻带你去找将军。”说罢他领着一众人驾马而奔。
我们回到官将军的大帐,我这才发现,文鼎将军的大帐与顾将军的营帐相比竟如此普通简陋,甚至空气都冷得逼人。
我一眼就知道这里没人,冲到门外正要拉马转头的程副将马下拦住他的大马:“官将军呢?他在哪里啊?”
马儿惊扰,扬蹄后退,程副将面有急色,“将军自会安然回来。我尚有军命在身。”他环顾营帐外守护的士兵,“你且呆在营帐内,不得踏出一步。”
我放下伸起的手臂,赶紧给他让道,望着他扬鞭策马而去,心里惴惴不安。
走近冰凉的大帐,我呆不住,只能裹着我的毯子坐到营帐口子上,和一群陌生的士兵大眼瞪小眼。我想找士兵去看看阿卢,但是举目望去一个人都不认得,如何叫别人帮忙,只得作罢。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风这样大,日头微芒,也不知道官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待我闻见一阵刺鼻的令人恶心的血腥味,惊慌失措地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官将军夹抱在怀里,他温热的身体上满是血腥,脸上也溅着血沫子异常恐怖,但是我顾不得气味难闻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将军你回来啦!你受伤啦?”
我被扔在外帐的厚毯子上,不疼只是屁股有点儿麻麻的。听见官将军沙哑地声音说,“靖远你且看,有人真当是大敌临前面不改色,泰山将崩安然能睡啊。”
魏都统好像是隐隐发笑几声。
我知道他嘲笑我,也不管其他,忙站起身来,“将军你受伤了吗?”他原先穿着的甲胄已经全是干透的血迹,发丝凌乱地搭在肩上,手里还握着杀敌的刀,整个人说不出的肃杀。只是脸上在笑,春风似的和煦,仿佛能瞬间柔化这残酷战争带来的伤痛。
“没有,没有。”他极为不耐烦地将甲胄脱下来扔在一边,指了指魏都统,“魏都统受了些伤,你且关切他去。”
我也瞅了眼不太熟悉的魏都统,只见他上臂的确包扎着一块地方,也有血迹渗出来。
“行了,靖远你下去歇着吧。让维壬来见我。”官将军似乎也累极,不像平时坐有坐相,此刻长长的双腿随意地摆在毯子上。
我瞧见他黑色的靴子竟然还在渗着红红的血水,立马跑进里帐找到他的靴子,正弯腰蹲下去要给他脱鞋,就被他脚尖儿踢在左肩膀,只听见他厉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倒在一侧,露出丑态,又是羞又是窘,正不知所谓,却听见有人咳嗽几声。我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赶忙跑进里帐扑在床榻上。
猛的眼泪珠子就流下来,外面他们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受了极大的委屈,心里跟立了堵墙似的难过不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不过想给他换上一双干净的鞋子,他这样做是干什么啊?!我捂着被子闷头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