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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第八八章 赴难(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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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迅速交换了衣裳,朱骥用袖子掩了面容,果然便顺利混出府去。他认清锦衣卫诏狱的方向,一路前去。这本是他原本日日当值点卯的所在,今日一见,旧人却早已都换作了新人。不过这也好在无人识得他了,他拿出朱骏的腰牌,请见新任指挥佥事袁彬。

袁彬本是洞悉人情/事理之人,见到这腰牌,又问了来人的相貌,便知这哪里是什么京营千户朱骏?分明便是朱骥本人罢了。他心知朱骥冒险来此,自是为了于谦。他虽是朱祁镇的心腹,但素来也敬佩于谦的功业,此时见朱骥前来,并不愿多做为难,便命人给朱骥弄了一套狱吏的衣裳,送他悄悄混入诏狱之中。

牢狱森森,冰冷刺骨,四处不闻人声,唯有滴漏丁丁,令人毛骨悚然。朱骥缓步行到于谦所在的囚室外,便见屋内老人盘膝而坐,面向墙壁,一身白色囚衣尽是斑斑血迹。朱骥只觉激动不可遏制,失声叫道:“岳父!”

于谦背心抽动,低声道:“尚德,你来了?”他顿了顿,才叹道:“你来做什么。”

朱骥握住铁栏杆,涩声道:“岳父,我来看看你。”

于谦摇头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可看的?快些回去吧,被人发现便不好了。”

朱骥一时喉头哽咽,脚步却如灌了铅一般,挪步不动。于谦缓缓转过身来,双目柔和,望着他道:“阿冕、阿康都好吧?琼英好吧?孩子们都好吧?”

朱骥连连点头道:“都好,没有人为难我们。阿芸把《三字经》全背下来啦,阿婵也乖乖的。永亨的媳妇刚怀了身孕,是琼英把出的喜脉。”

于谦强笑道:“好,你们都好,我便安心了。”

朱骥心中难受,嚅嗫道:“岳父,你的案子就要判下来了。他们说,只怕是……”他使劲咬了咬牙,泪水夺眶而出,终于含糊不清地吐出“凌迟”二字。

于谦却起身走到他近前,握住他的手,道:“好孩子,别哭。你也是于氏的一份子,于氏的孩子,怎么可以哭?”他苦笑一下,道:“我早就想得明白了,我并不怕这些。”

朱骥颤声道:“可……可那都是冤枉的……他们说什么‘意欲’,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谦目光微冷,转身踱了两步,道:“苟且鼠辈,不可以义争。王千之也是聪明人,只可惜这样的大关节,却想不明白。”

他仰头看着高窗上射进的微弱阳光,道:“八年了……景泰年号,于大明不过是一段旁逸斜出的分岔路。它由我缔造,如今,也该由我终结。从此以后,大明帝统万世一系,子孙相传,再不会有这样耗尽人心的事了。”他沉默良久,才叹息道:“皇权争斗、党同伐异、勾心斗角,尚德,我太倦啦,就这样长眠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朱骥抑制不住泪水纵横,垂首道:“岳父,是孩儿无用,救不得你。”

于谦微笑,叹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王千之强项申辩,那是因为他怕死。而我不愿辩,却实在除了一死,我已别无他途可走。社稷为重君为轻,是我将皇上抛出去当空质;皇上流落漠北吃尽苦头,是我不肯屈膝和瓦剌议和;太子被废南宫被锢,是我怕激出事端未曾力争。八年了,我做每一件事时都曾想过,太上皇若是回来了,会怎么样。后果我早已想得清清楚楚,可是大义当前,纵然前面是深不见底的绝境,我也只能跨出去。”

朱骥泪眼迷离地抬起头,却见于谦目光看似温和平静,却犹如两涵深深的古井,沉浸了一切,再无波浪。朱骥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目光:绝望、无力还是厌世。他心中惶惑,不觉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于谦的手,道:“岳父,你不该是这样的……你当年的坚毅果敢到哪里去了?慷慨豪迈到哪里去?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于谦握住朱骥冰冷的手心,道:“尚德,我哪里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呢?己巳年的那个兵部尚书,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道统存续。而如今的我,面对的一切又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太上皇政变上台,虽是叛逆,可他却又是大明名正言顺的皇帝。皇上得天眷顾,临朝八年,可他又对自己的兄长侄儿横加摧残。这两个人,哪一方都说不上是道义所在。所以,我今日之死,不是殉国殉道,不是就义牺牲,我不过是权力纷争中的替死鬼罢了,我又该如何像你想的那样坚毅果敢、慷慨豪迈呢?”①

他轻轻放脱的朱骥的手,转过身去,道:“尚德,让我安静些吧。②”朱骥心中压抑,涩声叫了两声岳父,见他再不回过头来,才知道他已是真真正正的死了心。只得对着他跪下叩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日落月升,一日又将过去,朱祁镇却握着手上的这一封爰书,久久不语。寂静的文华殿中,此刻只有新入阁的老儒薛瑄在场,他不比徐有贞、石亨等人轻狂,只是静静侍立一旁,沉默不语。

良久,朱祁镇才抬头道:“薛夫子,萧维桢的奏疏,你可看过了?”

薛瑄道:“臣看过了。”他顿了顿,道:“臣知道皇上在迟疑什么。皇上,请给朝廷留些体面吧,将凌迟这般重刑施之于有功之臣身上,实为四方后世耻笑。”

朱祁镇铁青着脸,皱眉道:“你说他是有功之臣?他说‘社稷为重君为轻’,这难道便是臣子该说的话了?他以一臣子,妄行废立之事,便是大逆不道!”

薛瑄正色道:“皇上,于谦当日效的是公子目夷故智,惟其如此,当时大明关隘才能固若金汤,不受瓦剌威胁。至于景泰偏狭,不能如公子目夷那般清高绝俗,却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了。”

朱祁镇仍是心中不怿,恨道:“当时也先带着朕到北京城下叩城,只要他答应议和,也先便会立刻放朕回去,可他为什么不做?难道他不是怕朕回去,和景泰争夺皇位么?”

薛瑄沉吟半晌,才道:“臣愚钝,只知道当时若没有于谦,也许皇上或能提早归来,可大明今后百年之内,必将受制于胡虏。这江山社稷,本就是皇上和皇上子孙的,若是为了图一时的安稳,而酿祸胎于子孙,此乃不智,非是真正为皇上着想。”

“那么他任由景泰废去我儿储位,又看着景泰对建议复储之人痛下毒手,又怎么说?他自负刚正清节,却连这些事也不敢做么?”朱祁镇讥嘲道。

薛瑄眉目沉稳,却是向着朱祁镇缓缓跪下,行了个大礼,方道:“若是当时于谦和景泰当廷力争,只怕景泰激愤之下,越发会做出什么凶险之事来。当宋高宗之时,他为了独霸帝位,可以一味求和,放任父兄于北国受苦。对比如今,景泰终不曾像宋高宗那般绝情,他本非良善性子,皇上父子能安然至今,不能不说没有于谦从中委曲求全的功劳。”

朱祁镇听薛瑄说得坦荡,一时沉默,许久才悠悠道:“薛夫子,你不知道朕恨他么?”

薛瑄道:“臣知道。可是皇上至今未曾明发上谕定罪,便是心中仍怀有一线仁慈。皇上其实并不想杀于谦,只是为了夺门师出有名,才不得不杀他。臣一介儒生,不懂这些朝局上的机变算计,只是劝皇上,不要动用凌迟这般重刑,以免在史书上落下残暴之名。”

朱祁镇神色郁郁,却答非所问地道:“薛夫子,朕是非杀他不可的。”

薛瑄听了这话,终是静静答了个“是”,再不多言。朱祁镇沉吟许久,终于拿过案上的朱笔,将萧维桢爰书上的“凌迟”二字划去,轻声道:“从轻决了吧。”

薛瑄深深一揖,道:“皇上圣明。”

大明天顺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天色阴霾,京城由诏狱通往西市的道路上,已是立满了人。百姓也好,官员也好,无不垂垂望着道路的彼方。京师士民,皆是素白衣冠,安安静静地立于刑场之侧,只等待着这最后的宣判。

正当刑场之上人人翘首之际,安静的皇城长安门外,却有一个红衣女子悄然而立。守门的侍卫驱之不去,只得上报给掌管皇城宿卫的石亨。石亨闻讯过来一看,却是大奇,道:“你不是李惜儿么?”

李惜儿点头道:“正是,我要见朱祁钰。”

她直呼景泰帝的姓名,石亨不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你见他做什么?他如今废居冷宫,什么外人都不能见。”

“那么他死了没有?”李惜儿问道。

石亨摇头道:“没有,听说前几日还能喝粥了。”

李惜儿忽然嫣然一笑,道:“既然他还没死,我便要见他。你若做不了主,便去上报你的皇上,他自然会许我的。”

石亨只觉她举止奇异,不禁心声疑惑,便叫来了个老宫人,将她身上细细搜了一遍,见并无什么锋利锐器,方道:“你等着,我给你通传。”他转身便走,冷不防却见承天门侧有一龙袍男子带着銮驾缓缓行来,正是朱祁镇,便忙上前道:“皇上,有人要见景泰。是……”他斟酌了一下话语,才道:“是景泰原先的情人。”

“情人,是那个‘李惜儿’?”朱祁镇心生好奇之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长安门外一抹红衣,如火焰般跳跃。他想了想,便道:“叫她过来,朕有话问她。”

石亨称是,忙去带了李惜儿过来。朱祁镇细看她面容,忽然忆起她来,道:“有一回见济误入南宫,便是你和祁钰一起接他回去的,是也不是?”

李惜儿未曾想到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这般,便也微笑道:“是了,皇上记性真好。”

朱祁镇见她神色和婉明媚,并无想象中的怨愤之色,却是微微奇道:“你……既是他身边的旧人,今日于谦行刑,你怎么不代他去送一送?”

李惜儿道:“于司马也是明断之人,生死大节,他自能从容处置,何劳我去送行?”她笑了笑,道:“人总是为活人活着的,如今朱祁钰还活着,我却不愿抛下他自己去了。”

“他终究是做过皇帝的人,你就那样直呼其名么?”朱祁镇好奇道。

李惜儿道:“名字起了,总是让人叫的。以前他做着皇帝,自然没有人敢称呼他姓名。可如今他已是不做皇帝,还不允许他做一回真真正正的朱祁钰么?”

朱祁镇默念他的话语,却是喃喃自笑道:“他终于能做一回朱祁钰啦,而朱祁镇却还不知在何处呢。”他强打起精神,道:“祁钰现在在长安宫,身边有一个姓李的宫人陪着,便是那传说中的妖妓。朕见过她,她长得很是像你。”

李惜儿温婉微笑,却是侧头想了想,道:“他这些日子病得重了,想必认不清人。叫他以为是我陪在他身边,那也很好。只可惜我回来得迟了,没能多陪陪他。”

朱祁镇只觉这女子思路跳脱,越发觉得好奇,便道:“那若是他死了,你怎么办?”

李惜儿道:“那我便为他守一辈子坟。”

朱祁镇略带责怪地一笑,道:“你方才还说,人总是为活人活着的。若是他已死了,你又何必执着,平白毁了自己一生?”

李惜儿摇摇头,目光迢遥,道:“可他是不一样的。”

朱祁镇忽然觉得自己早已冰冻的心灵有了一丝暖意,他露出些许微笑,道:“他有你陪着走完最后一程,真是幸运。”他的目光掠过高大的红墙黄瓦,似乎已到了很远的地方,良久才自叹道:“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啦,朕终是没有赢过你们。”

后世被称为英宗的明朝第六代君主朱祁镇夺门复辟后的第六日,兵部尚书于谦与内阁大学士王文于北京西市从容赴难。同一日,有人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进入了废帝朱祁钰囚居的长安宫。废帝早已病重昏迷,不省人事。那女子每日都在病榻前为废帝弹奏一曲《长相思》。某一日,废帝在乐曲奏毕后突然清醒,望着她喊了一声“惜儿”,溘然而逝。

于谦死后,子女家眷全部流放宣府龙门卫,于谦尸体由都督同知陈逵秘密安葬。陈逵与于谦并无来往,只因感其忠义,遂冒险为其收殓。天顺元年二月,曹吉祥推荐吏部侍郎李贤入阁;前昌平侯杨俊被杀,与其相昵者京城名妓高三素服相送,为其收敛后,亦殉死于侧。

同年六月,石亨联合曹吉祥排挤徐有贞,将之充军云南,从此朝中曹、石一党坐大,满朝上下,贪贿横行,排除异己,黜陟升迁,全要看曹石眼色行事。为此,朱祁镇心中不满日盛,与李贤一同不动声色布局数年,先行剪除石亨一党;曹吉祥羽翼断去,被迫起兵自保,终被剿灭,史称“曹石之变”。

此后,朱祁镇收拢权柄,在李贤、彭时、吕原、陈文等贤相的辅佐下,终于引领大明王朝踏上正轨,从此朝中再无宗室争立和武人擅权之事,文官政治终于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再次生根发芽。

天顺八年,朱祁镇驾崩,庙号英宗,谥号睿皇帝。其子朱见深即位,改次年为成化元年,大赦天下。于谦养子于康、女婿朱骥率先从戍所获释,一同扶于谦灵柩回杭安葬。成化元年二月,朱见深为于谦、王文平反,于冕也随即释回。平反敕书言:“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恃,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一时广为流传。明代中前期长达二十余年的动荡,至此终于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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