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第八四章 秘计（二）（1 / 1）

朝廷正当云波诡谲之时，朝廷却传来明日皇上亲赴南郊祭祀天地的消息。百官们相互猜测，许是皇帝的病情又稍见痊愈，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又渐渐松弛了开来。第二日正月十二，朱祁钰果然出临奉天殿，一身衮冕，带着百官浩浩荡荡乘舆前往南郊祭祀天地。按照礼制，皇帝和百官都要在天坛斋宫斋戒一晚，第二日在正式行祭祀大礼，以示敬重神祇。

大祀天地，皇家自然极为重视，然而下头的官员却是视为泛常，疲软得多。晚上躲在斋宫里把门一关，偷偷喝酒吃肉的也多的是。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关心的却是皇帝的病情，虽说今早得见圣容，可是隔得远了，又有垂旒遮着，也看不清他面色如何。内阁和各部尚书都聚在房中商议此事，夜深了还未理出个头绪。天色已晚，众人正要散去，却见外头胡濙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吏匆匆进来，面色惨白，脱口便道：“大事不妙，皇上吐血啦！”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陈循几步上前，喝道：“仔细说，到底怎么了？”

那小吏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道：“戌时才过，便听得斋宫里一片脚步声，进进出出的都是随行太医。小人拉住了董太医的徒儿问了，才知道皇上突然咳嗽加剧，呕血不止，明日怕是不能主持大礼啦！”

“谁问你明日能不能主持大礼！我是问你皇上的身体如何？”陈循连连跺脚，道，“这病症突然凶险起来，可如何是好？”

那小吏道：“董太医那徒儿说了，皇上的病本是见好，可是今日劳师动众南郊，出来吹了冷风，才又加重了。幸好发作时旁边有人，倒不至于恶化，只是这几日间如此反复，当真不是吉象啊！”

陈循“啊呀”一声，脚步一顿，只是沉吟不语。吏部尚书王直久已免朝，前次百官促立东宫时便不在场，今日跟着群臣南郊，才听说了皇帝的病情竟已如此沉重。他立刻起身道：“我们立刻去斋宫问安，定要亲眼见一见皇上才好。”

群臣心中都是“咯噔”一下，一时心中都是惶惑一片。却见于谦也起身道：“王公说的是，这时节皇上身边只有内侍医官，与外间隔绝，最是危险不过，我们是非去不可的。”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称是，于是一群人便出了屋子，鱼贯往寝殿而去。果然远远便见那正殿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皆是人。众人行近，王直领头报了官职，便见兴安从宫里出来，道：“皇上此刻病情已是稳定下来，大家不用着急。”

王直道：“我们要见皇上，还请兴公公通报。”

兴安为难道：“皇爷此刻正在召见武清侯，各位只怕还得等一等。”

王直道：“皇上召见石亨，可是因为明日不能亲自行礼之事么？莫非又要找石亨代行？”

兴安道：“正是。石亨是皇爷信任的大臣，诸位不必担忧。”

王直回头看看群臣，见他们并无异议，便道：“如此，我们等石亨出来，先问一问他。”

兴安点点头，侧身立在一旁，诸臣们也是屏息凝神不敢多语。唯有王文四下张望，见王诚正在一边的槐树下对他挤眉弄眼，便趁着夜色悄悄退过去，问道：“贤弟，皇上的病情究竟如何？还能支撑多久？”

王诚掩着嘴低声道：“董速说了，这病本不厉害，全是皇上不知自保，勉励辛劳，竟是把一桩寻常小病拖成了要命的绝症。如今最多不过一年半载，若是再受刺激劳累，只怕就在这一两个月间了。”

王文吓了一跳，道：“那么厉害？”

王诚面色愁苦，战战兢兢地道：“皇上本是在忧心立储之事，半夜不睡，只对着宗谱翻来覆去的看，突然便连声咳嗽，呕血不止。你是没见着那吓人的情景，那龙袍上全染得红啦，董太医连下了七八针，都止不住呢。”

王文听得“立储”二字，心都提起来了，忙问道：“皇上究竟想立谁为储君？”

王诚皱眉道：“这事谁敢问呢？你们明知道皇上最担忧这事，却还上疏联名逼他早作决断，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你们也该为他的身子着想才对。”

王文听他说得颠来倒去，没半点触及实质，正着急着，却听人叫道：“石武清出来了！”

他忙对王诚摆摆手，示意他快走，自己回到人群，便见王直、胡濙已上前围住了石亨，连声问道：“皇上病情如何？”

石亨面带忧色，沉吟许久，才吐出三字，道：“不大好。”

诸公大哗，王直赶紧又问：“可有生命危险？”

石亨正欲说话，却听那斋宫中又出来一个宦官，尖声喝道：“万岁问，是谁在宫门外吵闹？当真聒噪，还不速速退去？”

王直忙转身道：“劳烦这位公公传个话，吏部尚书王直，请求觐见皇上。”

那宦官面色如铁，朗声道：“万岁身子虚弱，谁也不见，大家都散了吧。唯请武清伯石亨留在斋宫习仪，准备明日一早的祭祀。”

官员们听得皇上只留石亨一人在斋宫，却是又担忧又嫉妒。只是皇上不肯见人，强留也没有法子，众人相互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也只好悻悻离去。唯有于谦落在最后，却是对兴安道：“兴公公难道不能为我单独传个话，让我见一见皇上？”

兴安苦笑道：“不是皇爷不肯见于司马，也不是奴婢也不肯通传，实在是皇爷这病起得太急，董太医不再让皇爷劳神。此刻皇爷怕是已喝了药睡下，于司马想见皇爷，明儿再说吧。”

于谦见他语气甚是坚决，左右徘徊了一阵，见斋宫中的乱象已渐渐平息下来，才死了觐见的心。他走到石亨身边，道：“如今可是只有你见了皇上，皇上的身体如何，你还不能透个实信给我么？”

石亨微微低头，道：“皇上的病情，兴公公已是说得明白了。我是个粗人，不懂医理，也说不出那些名目来。我见皇上时，他神智尚算清晰，想必不至于太过厉害。”

于谦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又叮嘱石亨一切当心，方才跟在官员身后离去。石亨见他们都走远了，面上才露出几分愁色来。年关这十来日里，他已为皇上代行过三次大礼，这三次觐见，皇上的面色却是一次差过一次，这一次更是白惨惨的毫无人色，分明是病入膏肓了。

病榻之前，皇帝亲自叮嘱他，切勿将病情外传，惹得物议沸腾，他自是遵从。只是那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安定不下来。谁知道皇上还能活几日？谁知道下一回犯病时董速还在不在身边？若是皇上突然撒手西去，又来不及立太子，剩下的一片烂摊子却是如何收拾？

他是武将，心中并没有文官那许多弯弯绕，独自一人关了门躲在斋宫偏殿中想了许久，还是理不出头绪。若是真如当初许彬所说，沂王即位，上皇复辟，只怕自己头一个没有好处，这却是不可不防的事。听闻内阁已在打襄王世子的注意，自己是装聋作哑好，还积极迎合好？却不知太上皇的那些旧臣们又有什么打算？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始终打不定注意，却不知月华流转，天际已渐渐露出鱼肚白。外头便有礼部官员进来道：“石侯爷，快未时了，还请穿戴完毕，准备郊祀吧。”

石亨连忙收敛了遐思，应声称是。待到一切准备完毕，天边月亮已是渐渐黯淡。石亨随着礼官引导，前往天地坛祭祀，下面的品级稍低的官员尚不知底细，见出来的又是石亨，俱都惊讶万分，相互打听着，才知是皇帝的病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