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第八四章 秘计（一）（1 / 1）

文官们为立太子的事闹了大半天，武将们却对此事毫不上心。左右自己对朝局是插不上话的，又何必扎在酸儒堆里自讨没趣？武清侯石亨、西宁侯宋诚等一干勋戚依旧相邀歌舞宴饮去了，右都督张軏也要跟着去，却见曹吉祥的侄儿、锦衣卫指挥曹钦匆匆从午门进来，拉扯住他道：“张帅，我家叔父有请。”

张軏的心正在石府那些温柔歌妓身上，听得曹吉祥叫他，甚觉扫兴，骂骂咧咧地便道：“你叔叔是个没卵子的，哪里知道温香软玉的好处？却是连这点空闲都不给我留！”话虽如此说，他却还是跟着曹钦骑上马，往白云观的退居楼去了。

曹吉祥乃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进了道观这般的清净之地也不知收敛，倒在房里开了一大桌红红绿绿的酒席，见张軏推门进来，便起身道：“四哥坐，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和你商量。”

张軏被他这一声“四哥”叫得舒爽，便大马金刀地坐了，道：“曹公公不必客气，自己人，有话说便是。”

曹吉祥低声道：“听说今日文官们集体上疏，请皇上速立东宫了？”

张軏点头道：“他们是想复立沂王，倒是和上回许先生说的一样，这是好事。”

曹吉祥却是面色微变，摇摇头道：“我却听说，内阁对此颇有异议。”

张軏皱着眉头想了想，半天才“啊”了一声，道：“是了，听说那王千之头一个便是阴阳怪气，似乎很不愿见沂王复位——有人说，他是想要拥立外藩王入继大统呢。”

“果然如此。”曹吉祥悠悠道，“这些话我也听到了，说是王文想要立襄王世子。他和皇上身边的王诚是换帖兄弟，消息灵通着呢，这必然是皇上的意思。”

张軏听得这一句，一时也愣住了，奇道：“是皇上想要立襄王世子？难道皇上宁可把皇位传给远支别家，也不肯给自己的亲侄儿么？”

曹吉祥侧头道：“皇上自己没有儿子，又不愿死后让太上皇重掌大权，除了立外藩子弟外，可就再没什么别的招了。皇上虽然不甘心让外人继承的皇位，可更不甘心让太上皇一系来继承皇位。两相比较取其轻，只怕他还是宁可让襄王世子来做太子啊。”

张軏本还有些懵懂，此刻被曹吉祥一点，便也渐渐生出几分后怕来，不禁沉吟道：“若是襄王世子来了，哪里还有太上皇父子的活路？他们跟太上皇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怕更不会把太上皇放出南宫了。”

曹吉祥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正是！今日出了这事，我越想越是觉得心惊。若不是王文一句话说漏了嘴，只怕我们这些人还像傻子一般蒙在鼓里。你想想，若是襄王世子即位，他们便是头号功臣，我们却是半分好处也捞不到的。捞不到好处倒也罢了，新皇即位自然要杀人立威，只怕我们作为太上皇的旧臣，头一个便是要清算的对象！”

“那可怎么好？”张軏慌忙问道。

曹吉祥目中闪过阴沉沉的光芒，道：“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为了太上皇，四哥你可敢跟我搏一搏，打破南宫，救出太上皇，重新登极？”

张軏是朴忠之人，对朱祁镇感情甚深，听到曹吉祥这话，竟是毫不犹豫便道：“我自是愿意！我从小带着太上皇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看他跟看我自家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他在南宫吃了七年的苦，我是早就巴不得杀进南宫，救他出来了。”

曹吉祥笑笑，伸手拍拍张軏的肩，道：“我便知道，四哥对太上皇是忠心耿耿的。”

张軏不好意思地一笑，道：“瞧曹公公这话说的，我自是一颗心向着太上皇的。”他想了想却道：“你我虽能凑齐几百号人手，可皇宫禁卫森严，那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何况石亨每晚都会入宫巡视各铺，有他在，我们怎么打得进南宫？”

曹吉祥啜了口酒，道：“那我们就把石亨也争取过来。”

张軏虽然粗鲁，却并不傻，听了曹吉祥这话便摇头道：“石亨可是皇上的人。”

“是谁的人，可还不一定。侯爵上头还有公爵，太子太师上面还有太师，难道他便不想再往上升一升？”曹吉祥淡淡道，“这朝廷上下，哪一个不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谁给的利多，就是谁的人。石亨这些年压制在于谦手下，受足了他的鸟气，给他一个翻身做主人的机会，他自是乐意。”

张軏还欲再问，曹吉祥却伸手拦住他的嘴，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问。”

张軏只得闷闷住嘴。他闷头喝了口酒，道：“却不知太上皇那里，是怎么个想法？这事情毕竟事关重大，若是他哪里不配合，我们也不好下手。”

曹吉祥格格一笑，道：“如今南宫可看管得严，皇上连纸笔都不给他们，要传递什么消息却是难，不过我却也有自己的路子。你这话说得不错，我进宫一趟，便去安排这事。”他说着话便站起身来，对张軏道：“我可走了，切记，这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否则不光你我人头落地，便是满门抄斩，还是轻的。”

张軏忙正色道：“我理会的，定然不乱说。”

曹吉祥点点头，当先离开，便独自往宫中去。他来到清宁宫，却不去找孙太后，只往沂王所住的偏殿踅过去，却见万贞儿正坐在廊下和几个宫人打络子，便笑盈盈地上前道：“万姑姑好。”

宫中称尚宫才为姑姑，万贞儿一介掌衣，哪里当得起这样的尊称？她立刻笑着起身道：“是曹公公来了，竟那么客气。”说罢指挥宫人道：“快，给曹公公上茶，要开化龙顶，不要铁观音。”

曹吉祥笑道：“万姑姑还记得我不喝铁观音，当真是贴心人，难怪沂王宠你。咱家今日来不喝茶，却是想请万姑姑帮一个忙。”

万贞儿明眸流转，笑道：“曹公公越发客气，奴婢但凡有一点儿能帮得上你的忙的，定然竭尽全力。”她当即领着曹吉祥到了偏殿花厅，放下四面的帘子，才道：“曹公公有话请讲，此处绝无六耳。”

曹吉祥双手拢在袖中，微笑道：“我先与万姑姑打个招呼，此事事关重大，弄不好便是要掉脑袋的。若是万姑姑害怕，我便不说了。”

万贞儿长睫微垂，却是沉吟道：“是沂王的事？还是太上皇的事？”

“都是。”曹吉祥上前一步，道：“我想请万姑姑向南宫传个话。”

万贞儿染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在下巴上一托，却是笑道：“曹公公可当真高看我了，我怎么能和南宫传上话儿？”

“南宫用度困难之时，钱皇后、周贵妃不常常绣了东西，传递出来托姑姑你去卖？你不还认了太上皇的宠妃万宸妃做干姐姐？”曹吉祥笑得诚恳，道，“万姑姑在宫中多年，各方人士便没有你不熟的，比起万姑姑来，咱家常年在外打仗，对这些人反倒是生疏。”

万贞儿上下打量曹吉祥数眼，媚笑道：“我若为你做成了这事，你却给我什么好处？”

曹吉祥躬身道：“做成了这事时，沂王便已是大明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了。凭太子对姑姑的宠信，姑姑要什么不能得？”

万贞儿听得这一句话，才收了嬉笑。她沉吟许久，才正色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成与不成，也都是我一人承担而已。但还请你们不要让沂王知道此事，我不想他受到连累。不过这事急不得，我得慢慢找机会，事成了，自然有消息给你便是。”

曹吉祥拱手道：“万姑姑深明大义，咱家敬佩。如此，我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