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第八一章 疯狂（二）（1 / 1）
她见朱见深仍在发呆，连忙抱起他就走。朱见深却是不愿就走，只哀求道：“贞儿，可是爹爹就在那里面！”他这一叫，立时便有人喝道：“什么人？”万贞儿连忙去捂他的嘴，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得紧紧抱着他往回跑。朱见深突然生出一股倔强，用力挣开万贞儿的怀抱，反身朝南宫延安门奔去。
南宫的侍卫本道是什么刺客，此时眼见竟是沂王，竟都有些措手不及。朱见深几步奔到延安门外，抡起小小的拳头，便“咚咚”砸门，哭叫道：“爹爹！娘亲！深儿来看你们啦！你们出来见一见深儿啊！”
他哭得动天震地，早已将四周侍卫全部惊动。有人欲上来拉扯，万贞儿已是上前朗声道：“沂王在此，你们谁敢造次？”
过不多时，才听南宫中传来太监尖声呵斥声，女子隐隐的啼哭声，男子急促的叫骂声。朱见深敲门敲得拳头都红肿了，却还是不见有人出来开门，他心中慌乱，突然便起了急，竟用头去顶那门闩。不过两三下，光洁的额头便已是一片青紫，渗出血来。
万贞儿看得肝肠寸断，哀哭着冲上去抱住朱见深，道：“殿下，门不会开的，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谁说门不会开？把门打开，让沂王见见太上皇！”
众人看时，只见来人衣绣蟒龙，腰间玉带，正是当今天子朱祁钰。左右侍从立刻跪下，齐声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话音落下，便听南宫内隔着延安门朱祁镇的声音急促地道：“二弟，是你么？开开门，让我见见深儿！”
朱祁钰施施然一摆手，侍卫们便立刻上前开了延安门。便见延安门内，朱祁镇一身凌乱中衣，赤足踏着鞋站在地砖之上。身后一个美妇一见朱见深便惊呼出声，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哭道：“深儿！深儿！你是我的深儿！”
朱见深离开母亲时还不到两岁，对于母亲的容貌，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然而此时此刻只见到这妇人惊异狂喜之态，母子连心，已是自然而然地揽臂抱住周贵妃的脖子，哭道：“娘！你是我娘！娘，我好想你啊！”
这边厢母子相认，抱头痛哭，朱祁镇却已一步步走上前来，对朱祁钰道：“二弟，敢问你大半夜来我南宫伐树，所为何事？”
朱祁钰笑道：“怎么，大哥舍不得这些树么？”
朱祁镇忍气道：“如今夏日炎炎，这些树倒可以遮阴避暑。若是可以，还望二弟为我留一两棵吧。”
朱祁钰却是拔高了几分腔调，悠悠道：“我却是为大哥的安全着想。听说常常有人借着这些大树夜入南宫，若是其中有什么狂徒凶客混了进来，大哥岂不是危险？”
朱祁镇紧紧握住拳头，缓缓低下头去，一字一顿地道：“原来如此，愚兄……谢主隆恩。”
二人交此一言，均觉无话可说。朱祁钰转头见朱见深仍在周贵妃怀中哭泣，不免心烦，已是喝道：“夜深天凉，沂王身体抱恙，不应久留。来人，送他回宫吧。”
当下便有身强力壮的宦官上前，将朱见深拉扯开去。周贵妃大哭着想要冲上去拦阻，却被朱祁镇拦下，道：“好了，你也是我大明贵妃，整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这一句话语气森森，仍有几分帝王气魄，周贵妃登时不敢再动，却还忍不住小声抽噎。宦官们带了朱见深出来，又迅速阖上延安门。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已是道：“回去吧，这里的事，你我皆做不得主，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罢便拉着周贵妃往回走。
周贵妃心牵儿子，只是三步一回头地望着那延安宫的大门，却听得门外朱祁钰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传来，却是问道：“铁水准备好了么？”
周贵妃悚然一惊，举目看向朱祁镇，朱祁镇也被这一句话惊住，一时一个极恐惧的念头已升上心头。他几步奔回大门边，却觉一股滚烫的热气从门缝中扑面而来，便听外面朱祁钰冷冷道：“太上皇夫妇居于南宫，又从不外出，要这门锁还有何用？来人，用铁水将锁眼封了吧。”
朱祁镇听得这一句话，已觉得全身汗毛都从脊背上竖了起来，刹那间什么帝王风度全都不要了，只是扑上去扒住门缝，尖声道：“不许封锁！听到没有，不许封锁！”
嘶哑的叫喊声中，便听得有窸窸窣窣的水声缓缓流淌，灼热的气息逼得他站立不稳。隔着薄薄的木板门，便听朱祁钰哈哈大笑道：“大哥，南宫清闲，你就一辈子住在里面吧，好好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朱祁镇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扣住那门扇，尖声道：“朱祁钰，你这个疯子！我咒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还有你的大臣，你的党羽，统统要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他抓住门扇上的横木，用力掼着大门。他情急之下人气力大增，那门竟也被他摔得砰砰作响。却听门外朱祁钰悠然道：“哟，这宫门也太不牢固了。来人，将门缝和四周也用铁水封了吧！”
朱祁镇只觉眼前最后一点光明也全部破灭，忍不住嘶声长叫，泪水滚滚而下。内外侍从宫人闻声无不落泪，朱祁钰却沉声道：“大哥，你恨我么？不要恨我，我也是被逼的，被你的母亲逼的，被你的儿子逼的，被你的旧臣逼的。我想要这天下，便一定要绝了别人对你的念想。大哥，对不住了。”
他突然对着宫门温柔一笑，想起少年时自己兄弟二人在一处读书、一处游戏的场景，柔声道：“大哥，你若只是我的大哥，该有多好？”他踉跄后退几步，仿佛自己的力气也被用完了，终于跌坐进软轿之中，道：“回宫吧，朕……很累很累了。”
宦官们高唱一声“起驾回宫”，却见黑暗中有人唤道：“皇上！”
朱祁钰回头看去，便见宫墙角下，一个清丽女子悄然而立，红衣白裙，恍惚正是李惜儿。朱祁钰缓缓裂开嘴笑了笑，低声道：“惜儿，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李惜儿缓步上前握住朱祁钰的手道：“皇上，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朱祁钰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柔声道：“惜儿，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李惜儿泪水潸然，使劲儿点了点头，用双手包住朱祁钰的大手，道：“皇上，以后可别这样了……”
朱祁钰温柔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即刻死了也不怕。”他折腾了一日，直到此时终于精神崩溃，整个人倒在李惜儿怀中，便即沉沉昏睡过去。李惜儿咬咬牙，将朱祁钰架到软轿上扶好，已对着宦官们道：“摆驾乾清宫，速速请御医来诊治吧。”
朱祁钰这一回昏睡，竟是一连三日三夜不曾清醒。御医连着轴转，各种汤药灌下去，也不能叫他醒转过来。后宫女眷俱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唯有李惜儿守在朱祁钰床前，握着他冰冷的手，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