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七○章 易储(三)(1 / 1)
当日下午,群臣再集奉天门等候敕书颁下,乃是圣意因诸臣连章所请,遂勉为其难同意易储。于是命礼部拟定大殿仪注,择日举行,并置东宫官署,文武官员于陈循、王直以下,各加封太子师保,给双俸。本是皇帝面前一等一红人的于谦,只得了个二等的太子太傅,而资历浅薄的罗通却擢为太子少保,那个从南京来潜邸旧臣仪铭则同为兵部尚书,共掌戎政。事后诸公礼仪性地辞双俸后,于谦又单独辞俸,只是所请皆不得允。大家这才明白,于谦嘴上虽不说什么,却显然是在易储之事上没有遂皇帝之意的。
易储大事已定,接下去便是只等着举行大典,告祭宗庙等一系列仪式了。朝野上下笼罩的阴霾渐渐散开,也无人再拿此事做文章。朱骥在家养伤月余,见风声过去,便也销假回了锦衣卫。卫帅刘/源素来看重他,只上疏说立储典礼在即,京城内外治安需要加强,仍旧让朱骥掌管捕盗之事。
大典定在五月初二,初一下午,朱骥带着人巡至棋盘街一带。只见正阳门、大明门、千步廊一线,大门洞开,几十个小火者洒扫地面,正为明日一早的典礼做着准备。两侧身着火红软甲的大汉将军雁行矗立,背后旗甲鲜明,光艳夺目。从门洞里看去,已见到承天门外立着香亭香案,是为明日典礼之用。
朱骥带着人四处一转,见四下并无异状,正要带队离去,忽觉眼前一花,竟是有什么人擦着他身子直挺挺往大明门的右边的门洞中冲了进去。
这一下变起肘腋,众人皆是一呆,朱骥猛然惊醒,连声道:“你们都别动,我进去看看!”那边沿途当值的大汉将军也已觉察出事情有变,忙一窝蜂追了进去。便见前面跑着的人手舞一根赤色木棍,一路向宫内狂奔,此时人少,竟被他一鼓作气冲到承天门外。
那人望见门楼外摆着的香亭,突然大叫道:“先打东方甲乙木!”作势便要向香亭上打去,后面的校尉们已蜂拥而至,将他牢牢按翻在地。那人兀自大叫大喊不止,朱骥从后追上,分开众人细看,只见那人红衣红棍,三四十岁年纪,被按在地上兀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朱骥心念骤转,已是连声喝道:“谁把这疯子放进来了?还不快绑出去!”
一句“疯子”,校尉们顿时恍悟,已是七嘴八舌地道:“哪儿来的疯子?竟然到这里来闹事!”说罢便有人拿来麻绳将人牢牢捆住,又用布塞住嘴,便要往外拖。那边却早已人告知了内侍总管兴安,他带着人匆匆赶到,已是拦在朱骥面前,道:“朱指挥且慢!”
他随手拉过一个校尉,问道:“他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
那校尉嚅嗫,斜着眼看朱骥,朱骥连连向他使眼色,兴安已是冷笑道:“朱指挥挤眉弄眼地,却是在做什么?”朱骥只得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那校尉便结结巴巴地道:“他说……他说‘先打东方甲乙木’!”
兴安一听便狞笑道:“东方甲乙木是什么?那可是太子!”他上前拧住那汉子的脸,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里来装疯卖傻!说,谁教你这么做的!”
那汉子嘴里塞着布,呜呜直叫唤,兴安伸手欲扯那布,朱骥忙架住他的手,道:“兴公公,此人是否疯癫,是否有人指示,不是此时此地,一言能决的。我以为应将之暂时羁押于诏狱,等大典过后,再从容审讯。”
兴安徐徐放下手去,冲着朱骥一笑,道:“也好,这样的大案子,三法司自然是没胆子审理的。你先把人带回去,待咱家请过旨,皇上自会派人审讯。”
朱骥欠身称是,便命几个大汉将军将人绑出去,让自己的一干锦衣卫兄弟接了手带回锦衣卫衙门去。为防路上招摇,朱骥先让冯林弄了辆车来,将那人押上了车,自己也坐在车内。从棋盘街到锦衣卫不过百来步路,朱骥便只命车夫放慢车速,自己扯了那人嘴里的布,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那人嘻嘻一笑,双眼向上一番,道:“天王老子!”
朱骥冷笑道:“现在装疯卖傻算什么本事,若是锦衣卫三木之下,你还能如此,我便是佩服你了!老实招了吧,免得到诏狱里皮肉受苦!”
那人仍旧是半疯癫地一笑,道:“是玉皇大帝指使我来的!”
“很好!”朱骥伸手卡住他喉咙,道,“那便是说,只要我此刻弄死了你,便再也查不出你是什么人了——这却是方便得很!”
那人转着头念道:“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他突然仰起头,嘶声叫道:“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朱骥冷笑,手上微微加劲,道,“你是行了道,却不知道这案子若是大办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你既是帮着那一位,怎么忍心看着他的臣子无辜而死?”
那人目光陡然凛凛,尖声道:“他们无一人敢出言抵制易储,这样的懦弱胆怯之人,就是都杀了,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以为你这样便是英勇无畏了?”朱骥收回手去,道,“看来你的主子真是毫无廉耻,宁可血流成河,也要将这世道搅个天翻地覆!”
那人沉默半晌,只道:“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心有不甘。”
朱骥摇头道:“我信你,只怕别人不信。”
那人突然转头冲着朱骥一笑,道:“那别人要怎么样才信?”
朱骥一字字地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谎。”
那人哈哈大笑,道:“说到底,不过一个死字,这有何难?只可惜看不到狗皇帝自作自受的那一日了,可惜,可惜!”他对朱骥道,“你摸摸我怀里,里面有一颗药,麻烦你喂给我。”
朱骥起身在他怀里一摸,果然从暗袋里掏出一颗红色药丸。他略一迟疑,才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老家么?我可以照顾你的家人。”
那人只摇摇头,吟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他就着朱骥的手吞下药丸,便闭目不言。那药却不是速发的,朱骥将人带回锦衣卫,等内旨批下由毕旺带下去审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人来报,刚刚送进去的犯人死了,捶楚之际,并无任何供词。朱骥听得心中稍安,才知道此事是暂时压下去了,只是易储之后又会有什么事变,却是谁也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