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第六八章 家法（二）（1 / 1）

一时家法送到，这不过是一条两指宽的荆条，然而油光黑亮，却也不知打过多少不守规矩的皇家子弟。朱祁钰拿过荆条，对朱见济道：“你知道这荆条的来历么？当年太/祖剪除功臣宿将，杀人如麻。懿文太子秉性宽和，几次劝说，太/祖便拿了一根长满刺的荆条扔到懿文太子面前让他去拾。懿文太子见荆棘扎手，不敢去拾。太/祖便拿起荆条，将上面的荆棘一一摘去，才对懿文太子道，我现在做的，便是为你一一摘去扎手的荆棘。”他顿了顿，对朱见济道：“你知道太/祖为什么将这荆条作为家法么？便是要告诫你们，身为帝王家的子女，永远也不可以对别人心软！”

朱见济低头不做声，这时两个宦官抬上一条刑凳放在殿中。朱祁钰一指朱见济道：“自己趴上去！”

朱见济看到那荆条和刑凳，小脸儿才有点发白。然而男子汉大丈夫话已出口，当然不好在这节骨眼上服软，当即哼了一声，咬咬牙便趴在了刑凳之上。行刑的宦官向皇帝拱手问道：“敢问皇上，打多少，怎么打？”

“你们只管打便是了！若是叫朕看出你们放水，便先打死你们！”朱祁钰冷冷道。

司刑宦官都是直接听令于皇帝，纵然刑凳上趴着的是皇长子，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当即便恭声道：“殿下，请恕奴婢们多有得罪。”说着便举起荆条，重重抽在朱见济的臀上。朱见济本已闭着眼睛僵着身子等了许久，然而这一下荆条及身，却几乎疼得好似被沸油泼上身来，猛然一个打挺儿，便扬起半个身子，脱口便是一声惨叫。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疼，不止是疼，而是要把血肉都生生剜出来，

一旁跪着的杭妃听得儿子呼痛，尖叫着便欲扑上来挡在儿子身上。朱祁钰冷冷道：“来人，把她拉开。”

两个粗壮宫女上前，将杭妃拉扯开数步。朱见济疼得清醒过来，侧头见到母亲如此，忙强笑道：“娘娘，孩儿不疼，孩儿没事的。”话未说完，第二记笞打又落下。那光滑的荆条宛如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又好似如跗骨之蛆般钻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朱见济扬了扬头，却硬生生将第二声呻/吟咽下，然而第三记的痛楚又如影随形而至，疼痛与傲气，终于混杂成一声轻吟，从他喉管中溢出。

这时，只听宫外的宦官长声唱道：“太子驾到！”

朱祁钰抬头望向黑黢黢的殿门，笑道：“来得可是晚了些！”

便见宫人们亮起纱灯，照着前路将朱见深引入宫中，随侍的除了片刻不离须臾的侍女万贞儿外，果然只有两个宦官。朱见深一入宫，便望见了被按在凳子上挨打的朱见济，顿时吓得呆住。请他来的人，当然不会告诉他是来“观刑”的，他也只道是仁寿宫太后叫他来说话，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这样一幅肉刑的场景。

只见人高马大的宦官手执荆条，正一下一下重重抽打着尊贵的皇长子殿下。皇长子被按住双肩和双腿，正痛得浑身颤抖。满殿的宫妃、女眷跪了一地，唯有朱祁钰面色冷酷，徐徐下殿对朱见深道：“太子，皇长子朱见济犯了家法，朕正在惩处于他。太子是皇家表率，也该前来观刑，以儆效尤。”

朱见深嚅嗫道：“见济哥哥犯了什么错，皇叔为什么要打他？”

朱祁钰一字一顿地道：“擅闯南宫，不是罪过？妖言惑众，不是罪过？顶撞天子，不是罪过？不遵天命，不是罪过？”

朱见深吓得呆了，许久才想起来今天听人说起朱见济误入南宫之事。他年纪虽小，但从小长于嫌疑之地，却是比骄纵任性的朱见济多一分敏感。他慌忙跪下磕头，颤声道：“是不是侄儿的父亲说了什么，惹了皇叔？若是如此，侄儿在此替父亲向皇上赔罪。”

朱祁钰冷笑道：“你爹爹的手段多着呢，你便是磕破了头也赔不完全啊。深儿，进去看看吧，以后也好多一点教训。”说罢牵起朱见深的手，带着他踏入殿中。行刑的宦官已经打到二十多记，朱见深只见朱见济双目半阖，已是痛得面色惨白，一双手牢牢握住，指甲竟已嵌入肉中，渗出丝丝血迹。饶是如此，那宦官却仍是不紧不慢一记接一记地打落，沉闷的杖声隔着衣裳打在男童稚嫩的臀峰上，却好似每一杖落在自己身上。

朱见深“啊呀”一声尖叫，只想拔腿就跑，然而手却被朱祁钰牢牢牵住了，动惮不得。朱见济本已被打的昏昏沉沉，听到声响勉强睁开眼睛，见朱见深在一旁，只觉一口浊气只涌上来，伸手便攥住他的衣襟，低声叫道：“深弟，闭上眼，不要看，没什么好看的！”

朱见深却已吓得失神，只圆睁着眼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朱见济。朱见济见他不动，只得又道：“深弟，你是太子，不该在这里啊！”

朱见深听得“太子”二字，浑身一震，顿时想起了那个如乌云般盘旋在禁宫中多时的“谣言”。他突然福至心灵，几步冲上去握住朱见济的手，颤声道：“见济哥哥，我再不要做太子了，都给你！都给你！”他转过身来抓住朱祁钰的衣裳，尖声哭道：“皇叔，深儿不要做太子了……皇叔饶了深儿，也饶了见济哥哥吧……”

四五岁男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凄凉而又刺耳，朱祁钰蓦然想起自己少年顽劣，也没少被教训。每每挨打，大哥便是这般跪在祖母、嫡母身边为自己求情。他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索索的，一些儿力气都用不出来，终于缓缓坐到椅子中，哑着声音问道：“打到多少了？”

两个宦官停手道：“三十八。”

“罢了吧。”朱祁钰无力地摇摇手，瘫坐在椅中。朱见深这才脱了他的掌控，反身便跳入万贞儿怀里，哭道：“贞儿，我要回家。”万贞儿也是心惊胆战，却只在他耳边道：“殿下此刻千万不可以哭，什么话回去再讲。”

殿中行刑的宦官已垂首退下，宫中的一应女眷急忙冲上来看朱见济的伤势。汪皇后小心褪去他臀上衣物，却见原本幼嫩的肌肤，此刻已是红红紫紫，肿得如馒头一般，全无一块好地方，不觉失声哽咽。吴太后气得恨恨一跺脚，道：“皇帝，下回你就直接打死我吧！”

朱祁钰不语，唯有李惜儿缓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道：“皇上，下回别这样了。”

朱祁钰掩面垂首不语，李惜儿只得转过身去对兴安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来。”

一殿的人这才惊醒过来，四个小火者上来，将朱见济抬到后殿，汪皇后、杭妃一众人等纷纷进去探望，宫中的宫人宦官也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一时太医到来，看了朱见济的伤，只道都是皮外伤，并不甚重，开了方子抓了药便走了。然而药煎好了送来，朱见济却牙关紧咬，竟是滴水不进，浑身滚烫，高烧不退。朱祁钰这才慌了神，把当值院使、院判全都叫来轮番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