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第五三章 公私（二）（1 / 1）

喜宁于二月十五日被擒，不过两日便从野狐岭押送入京。京师吏民一时激愤莫名，连街遮道围观喜宁入京，准备了臭鸡蛋、烂菜叶、石头、垃圾投掷过去。喜宁舌头被割，只能半张着嘴，奋力嘶哑呻/吟。众人见他丑态毕露，无不欢声雷动，举城欢庆。此人罪大恶极，早已犯了众怒，又加之他所知实在太多，不好公开审问，因此只由北镇抚司连夜密审了一番，第二日便布告天下，将他凌迟处死。

与喜宁一起到京的还有杨俊的报捷奏疏，朝中群臣本来多有看不上杨俊飞扬跋扈的，此刻也都不得不盛赞他足智多谋，堪为栋梁。不少言官纷纷上表，要求皇上按照赏格践诺，赏赐金银，封以侯爵。皇帝却对杨氏一族多有猜忌，杨洪已是昌平侯了，若杨俊再封侯，则一门两侯，势必无可制约，只好打个马虎眼，说杨俊擒拿喜宁是分内之事，算不上功劳，只是草草给了些金银布帛赏赐了事。

喜宁被杀不久，于谦又授意兵部郎中王伟，设计擒拿了另一个叛臣小田儿。至此也先左膀右臂全断，不禁气填胸臆，三月里便遣诸弟诸王分头侵袭边关，宁夏、大同、宣府等处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杀伤颇众。于谦大怒，责令各路人马抓紧训练，严防死守，又让巡边的石亨、杨能等军从旁配合，才渐渐扳回局势。

四月初八，郭登再次于大同大捷，一举擒获瓦剌大将行军尚书虎察，派人解送京师献俘。皇帝大喜，下令将虎察显戮示众，军民抗战之情才重获高涨。只是天不遂人愿，自春徂夏，天旱不雨，中原颗粒无收，西北边境上瓦剌时时入犯，东南闽浙一带余波矿盗未平，云贵的苗乱迁延日久，越发胶着，稍有几分报国之心的官员谈起国势来，都不免要摇头叹息，暗叹时运不齐，天意弄人。

这日中午，文渊阁内诸阁臣正在会食，忽听得外面传来争吵之声。陈循心中不快，放下碗筷不肯再用。此时内阁诸臣中，最年少的彭时已于年初回家终制，此时资历最浅的便是连中三元的商辂。他做事素来稳妥，看出陈循的不快，便起身道：“师相，学生出去看看。”

陈循不耐地点点头，商辂起身退下，过了片刻才回来道：“师相，是通政司官员送来一封奏疏。侍卫以内阁会食，外人不许靠近的祖制为由阻挡，这才争执了起来。”

陈循性子急躁，已是不满道：“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高谷却道：“既然是在午饭时送来的奏疏，想必是急事。”说罢转头对商辂道：“弘载，让他进来。”

商辂看看一脸不快陈循，见他并未说话，又看看上了年纪、一向不沾惹是非是苗衷，才道声是，出去将那通政司的官员领了进来。那官员进内行了个礼，对坐在上首的陈循道：“下官奉本司左通政李公命，将此疏送至内阁。李公说，此疏关系重大，一定要单独拿出来让陈阁老先行过目。”

陈循伸伸手，那官员立刻将奏疏奉上。陈循便在饭桌边打开奏疏一路看下去，高谷、商辂都注目于他，唯有苗衷仍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陈循一目十行看望奏疏，面色微微一沉，道：“副本可送去兵部了？”

那官员躬身道：“已送去了。”

陈循挥挥手让他退下，这才将奏疏交给其余三人传看，道：“这是大同右参将许贵的奏疏，说边境战乱频繁，军民伤亡，耕种违时，甚是困苦。此时正有达贼三人来言讲和之事，不如顺势许之，以纾民困。”

已是许久没有听到“讲和”二字了，其余三人都不免露出惊诧之意。高谷沉吟道：“许贵这奏疏中，也没细说这三人是什么来路，可不可信，咱们接下去又要如何议和？”

陈循顿时冷笑道：“高阁老当真便要急着议和了？”

高谷板着脸道：“许贵虽是粗人，可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自去年七月以来，这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战争便没停过，加之冬季无雪，今春干旱，天变迭现。言官们可都疯了一般，天天要皇上下诏修省，还说什么要百官‘露顶赤脚’祈雨。①我瞧这些虚文，倒不如许贵的话来得实在。和了瓦剌，必能迎回上皇，以致天道和畅，人情顺达。”

陈循哂笑，转头看苗衷道：“苗公以为如何？”

苗衷略略欠身，道：“丑虏猖獗，留我上皇，掠我子民，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只是近来看边境战报，双方互有输赢，我军并无十成把握制服瓦剌。以愚所见，不如暂以和谈相羁縻，缓和局势，再选将练兵，以图复仇雪耻不迟。”

陈循面上的讥嘲之色更甚，长叹道：“原来苗公也是这个意见。”

苗衷哪里听不出陈循的不满？只是他上了年纪，火气全无，也只是笑了笑便闭口了。那边厢刚刚年过而立的商辂却已朗朗起身，道：“师相，学生以为，此时必然不可言和！也先自喜宁、小田儿死后，已失向导，侵扰虽频，却屡屡被我军大败，郭登在大同、朱谦在宣府，也都全力抵御。若此时言和，定会冷了边关将士的心，将来再要重头练兵，可就难以收拾了。”

陈循听自己的学生说得头头是道，不禁捻须微笑，脸上露初几分笑意，道：“弘载，吾与汝也！”他目光一扫苗、高二人，道：“弘载的话乃是堂堂之言，至于旁的……你们也该知道，皇上最恨的，便是‘讲和’二字。”

话音落下，苗衷、高谷都是一惊，便是商辂也陡然回过味儿来。这时忽听外面有人通传道：“少保兵部尚书于公求见诸位阁老。”

“请他正堂用茶！”陈循提高嗓子回了一句，听得那传话的长随走了，才有若有深意地对三人道：“莫说皇上最恨‘讲和’二字，如今来的这一位，更恨这二字。他一时功业全由主战上来，此时又正得圣眷，有他在，这讲和是定然不成的。诸公若要持盈守禄，也该好好学学他，什么和谈的话头，都不要提才是。”

这话未免有几分诛心，苗衷听若不闻，高谷嘴角一扬，起身当先出去，商辂却在心中暗暗腹诽老师说话做事，未免太过张扬了些，只是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来低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