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五二章 谣诼(三)(1 / 1)
一入二月,边境便是捷报频传。先是大同总兵郭登将八百人,于沙窝、栲栳山连挫数千瓦剌骑兵,接着是大同参将许贵于威远卫大破瓦剌,夺回被虏人畜无数。这两场胜仗一改边军畏敌如虎之情,大大涨了明军的志气。宣府总兵朱谦早已憋着劲儿要和大同争锋,此时见他们一连打了两场胜仗,心中真是又羡慕又嫉妒,立刻传下军令,要各处将士严加训练,随时准备和瓦剌一决高低。
二月十四这日,宣府万全右卫都指挥使江福如往常一样带着十几个亲兵去野狐岭关口一带巡哨,时已初春,边境犹寒,士兵都是缩手缩脚,无精打采。江福素来勤勉,最看不惯士兵们这般惫赖之态,不禁大怒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当真是不知道好歹,如你们这般皮皮懒懒,只怕鞑子打进关来,你们还在做清秋大梦哩!每日分两班,一班巡逻,一班操练,这是先头杨老将军在时便定下的规矩,难道如今换了个朱总兵,你们便敢违拗不成?”
士兵中一个素来油嘴滑舌的汉子名叫胡观的便笑着应道:“江指挥,行行好吧。天这么冷,别说是鞑子,我看便是连鬼也没有一只。纵然是朱总兵亲自来,也抓不住一个毬啊!”
众人哄笑起来,江福先是气得抓着鞭子连甩了胡观四五记,到后来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正冷不防一抬眼,却见远处茫茫崇山峻岭中,竟有一队三五十人的队伍缓缓移动。他顿时精神一振,喝道:“你们看仔细了,那是什么人?”
士兵们都是一惊,忙止了笑语,探头从城垣上看出去。却见未化的雪原上斑斑驳驳,深苍色的松柏遮蔽了阳光,其中正有一队蒙古人打扮的骑兵不紧不慢行来。江福心中一凛,捏了捏拳头,立刻命道:“所有人听令,各就各位。如无号令,谁也不得擅动。”他一扫胡观,道:“老胡,你是斥候营的,出去看看!”
胡观仍旧是一脸皮里阳秋,笑嘻嘻地行了个军礼,跑下关城,要了匹马独自出城向骑兵弛去。不过一盏茶功夫,胡观便从原处返回,身边竟还多了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汉子,衣服虽是左衽,奈何头上梳着发髻,一看便知是个汉人。二人停在墙根下,胡观便抬头叫道:“江指挥,这位老兄是瓦剌派来进京讨赏的使者,名叫高斌①,他说有要事定要见你!”
言罢捅了捅那高斌,高斌立刻在马上深深抱拳,道:“小人见过江指挥!”
江福皱了皱眉,不满地道:“胡观,兵部将令,若有瓦剌使者前来,一概小心存问。你如何随随便便就将人带回来了?”
高斌见江福语言不善,忙道:“江指挥,小人实有要事要亲口禀报。城外不便说话,还请江指挥千万通融。小人孤身一人,断无作恶之理,江指挥难道还信不过小人么?”
江福沉吟半晌,始终猜不透他的来意,只好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只听“吱呀”一声沉重的转轴响动,野狐岭关城的门便开了一线。江福下了城,领着高斌到了城内的指挥衙门,屏去外人,才道:“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高斌噗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道:“小人奉太上皇之命,来请宣府官兵相助,擒拿喜宁!”
江福大吃一惊,霍然站起,喝道:“什么?擒拿喜宁?”
高斌抬头,立刻从下裳中解下一只木盒,高举过头道:“江指挥,这里面有太上皇身边的校尉袁彬所写,太上皇加盖玺印的书信。袁校尉、哈校尉二人侍奉太上皇之侧,对喜宁屡次为也先带路扰边之行深恶痛绝,深知只有除去此人,才能南归有望。因此便派小人前来,特和宣府边塞接洽。”
江福取出木盒里的书信看了看,一时也吃不定真假,只是斟酌道:“喜宁何在?”
高斌道:“就在三十里外。袁校尉为行此计,特意激也先派喜宁为正使入京讨赏,让小人和鞑子使臣纳哈出为副。今日小人自告奋勇,先带着前哨前来探路,喜宁和纳哈出带着几百使臣在后面大路上驻扎,于此尚有一日路程。”
江福不语,只将那书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才道:“此事我做不得主,还要问过朱总兵和杨公子才是。”
高斌不禁直起脖子,叫道:“江指挥,小人万不敢相欺,喜宁为祸日久,在他手上不知葬送了多少汉人的性命。江指挥还请速速决断,若是晚了便来不及了!”
江福背着手在厅中绕了两圈,暗暗计算了时间路程,终于下定了决心,命自己的亲兵队长孙素带着木盒,去宣府求见总兵朱谦和参将杨俊,自己则留下高斌好言安抚。
当夜四更,杨俊趁着夜色摸进野狐岭关城,江福将高斌引见给杨俊,细细说了其中经过。杨俊神色凝重,道:“之前兵部屡屡下文,叫沿边将士诱捕喜宁,这回却正好撞到咱们枪口上了。这一回全看我们宣府的,万万不能出了差池。”
江福道:“杨公子,末将已思量出一计,不置可否?”
杨俊一挥手,懒懒道:“讲!”
“明日喜宁必然带队经过野狐岭,我等只需派人在关口两侧埋伏,由我派人诱喜宁单独出见。到时候关城上鸣□□为号,伏兵齐出,立时便可擒下喜宁。”
杨俊点点头,满意地道:“你去安排。”他也不答话,只等江福退下了,才上下打量高斌几眼,道:“不知壮士先前在何卫何所听令?”
高斌道:“小人是锦衣卫总旗,之前随指挥季铎去瓦剌送赏赐,此后便一直跟着太上皇。”
杨俊点点头,又问道:“太上皇命你擒拿喜宁,前后究竟如何?”
高斌忙道:“小人也并不知道其中的底细,只是出发前夜,袁校尉和哈校尉悄悄叫了我去。袁校尉亲手将这只木盒子交给小人,嘱咐小人出了漠北再看。哈校尉则说,瓦剌这边,处处都是喜宁从中掣肘,若是没了他,才好办事,要我到了边塞上见机行事。小人起初也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后来看了其中的文书才知道,是让小人设计擒了喜宁。”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揉揉脑袋,自语道:“那日临走,太上皇还带着袁彬、哈铭来为我们送行。当时天上正下着小雨,太上皇还拉着喜宁的手,让他一路保重。后来又悄悄和袁校尉说,这雨来得不正,乃是民谚中的‘洗尸雨’,只怕喜宁这一去会颇有些波折,袁校尉和哈校尉听了,都不曾说什么。”
杨俊将话中深意来来回回品咂了半晌,却仍摸不透太上皇的心思,方站起身,道:“好了,你这就回去,明日的事,自有我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