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二二章 朝贡（三）（1 / 1）
瓦剌使团入贡，历来是本年十月前后到京，等第二年新春参拜了大明天子后，便即离京。明朝出于礼数，也往往派遣通译和使臣陪伴瓦剌使团，一路护送各种赏赐回到大漠。朱骥一出狱便折了瓦剌使臣的风头，明朝上下都颇对他另眼相看。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宁上疏，说他通晓虏情，又忠心可鉴，正可随马云、马青兄弟，一起护送使臣回大漠，顺便打探虏情。英宗早不记得这朱骥是何人了，大笔一挥，便批了个“可”字。
于是正统十三年正月二十日，瓦剌使团正式离京，朱骥便也跟随着明廷的正副使马云、马青二人，一道护送瓦剌回程。临行那日，便见棋盘街五府衙门外旗帜招展，人马攒动，宽敞的府前街上已足足站立了近两百人马，俱都穿着大红袢袄，宛如火焰，便连马匹都是精挑细选的纯色枣红骏马，鞍鞯辔头一应俱新。后面还有数不清的樟木箱子，正被士兵一一清点造册后运上马车。
这些却都是赏赐瓦剌头领的礼物。要知道明朝自诩□□上国，对外邦来贡的小国都奉行“厚往薄来”之策，不论上贡的方物有多少，赏赐的却都是极豪奢名贵的东西，给头领的如布匹、衣物、饰品、各色玩好、仪仗、兵器，直接赏赐给使团中寻常人员的金银，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年年如此，便是明朝号称富庶，也有些吃不消。可是想要限制瓦剌使臣的人数，对方又不肯听，因此也只得得过且过、因循一二罢了。
这一路从京城出发，经居庸关，至宣府、阳和、大同，虽说不过只有一百七十多名各卫军士拼凑起来的使团，然而每过一处，府县无不美酒佳肴，好生款待。朱骥随行，听人说起若是瓦剌使团进京，所供奉更要加上一倍，而且所过骚扰百姓，可谓是怨声载道。
入了大同城，已是二月，以郭敬为首的大同官员早已等候在驿馆中，往下乃是总兵朱冕、理饷侍郎沈固、新任知府霍瑄等一众文武官员。一行人早就设下大宴，专为瓦剌使臣接风。
这一场宴会奢华之处自不必多说。夜深宴散，诸人各自休息。唯有郭敬走到马云身侧，道：“马千户，请借一步说话。”
马云一惊，他自然知道此人是王振的心腹，一时也猜不透他的心意，只得战战兢兢跟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内。郭敬笑着向马云一指，道：“坐！”
马云不敢答话，只得签斜着身子挨着半个屁股坐了。郭敬笑道：“马千户莫要紧张，咱家不过有些家常话语要问问马千户。”他斜着眼一撇窗外，道，“我今日在宴会上看到，那个朱骥也来了。他是来历，马千户可清楚？”
马云小声道：“听闻他之前曾下过锦衣卫的诏狱，似乎是……是跟王公公作对。”
郭敬不冷不热地一笑，道：“你也算消息灵通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他并不把话说下去，只是似有意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马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陡然跳起道：“郭公公，这……这事做不得！他……他也是有官职，有背景的人，这次出使，也是奉了皇命……”
“你急什么？”郭敬放下脖子上的手，懒洋洋地道，“咱家又没叫你去杀人放火！王公公不喜欢那个朱骥，咱家也不喜欢！”郭敬突然重重地道，“你帮我想个法子，叫蒙古人把他扣在塞外，十年八年不许回来！”
马云瞠目结舌，只道自己听错了，茫然抬头看向郭敬。郭敬却缓缓避让开两步，道，“杀了他，未免多事。如此把一切推给蒙古人，岂不是干净？”
马云只觉背心倏然一冷，暗道这个郭公公好生狠辣。他不敢多想，忙跪倒在郭敬脚下，叩头道：“小人明白，公公放心便是。”
郭敬闭目点头，道：“起来吧。还有一件事也要你出些力才好。你也知道，咱家和瓦剌人颇为熟悉的，之前也先曾对我说过，他的幼子尚未婚配，想向大明天子求亲，请降公主和番，只是一直找不到空子提亲。他跟咱家说了好几遍，咱家自然也不能坐视。你这回使北，还请从中斡旋一下，回京后为他向皇上提亲。①”
马云楞了楞，道：“我大明向无公主和番之事，这样的大事，小人怎好擅自做主？”
郭敬略有不耐，道：“不过是让你做个传声筒，回去报给皇上便是，你难道连这两句话也说不了么？事情成不成，自有那些贵人们做主，横竖也怪不到你身上。那也先也不过是个蛮子，难不成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么？”
“这……”马云仍觉此事过于重大，不敢擅自答应。郭敬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摘下拇指上一个翡翠扳指拍到马云手心，拱拱手便即离去。马云呆呆地攥着扳指，心中越发疑惑，匆匆回到自己房中，找来弟弟马青将此事说了，道：“兄弟，你怎么看此事？”
马青只顾却低头把玩着那枚绿莹莹的翡翠扳指，随口道：“郭公公和瓦剌人多有生意上的往来，想必是也先许了他什么好处，他这才让哥哥来作伐。”
“他自己的身份高我何止数倍，他不能自向朝中上疏么？”
马青这才抬起头笑道：“他到底只是个太监，两国来使的大事，怎好随意插手？唯有像咱们这样正经的使臣，说这话才是最合适不过。哥，我瞧着郭公公的话也有道理。朝里文官多半不知瓦剌底细，也先也没法子知道朝里官员的真意，这两下都不知情，还不是由着我们一张嘴？便是我们不向朝廷传话，他们也奈何我们不得！”
马云忙扯住他的胳膊，如拨浪鼓般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他啰嗦了四五遍，眼看天色不早，便央道：“你先去休息，哥哥再看看情况。反正到瓦剌老营还有大半个月，咱们也不急着在这一时半会儿决断。”
马青见哥哥犹豫，又反复陈说厉害。马云本已烦躁，被弟弟逼得急了，只得摇手道：“行啦，这些话我还不知道？我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王公公，你回去吧，我都明白了。”马青见他总算松口，这才欢欢喜喜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