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一四章 长夜（三）（1 / 1）
为昆明3·1事件死难同胞默哀！
严惩凶手，不能让同胞的血泪白流！傍晚，郭敬换了便装，也不骑马，便乘着一座二人抬的小轿往群芳楼去。他让群芳楼单为李惜儿设下七日的大场子，叫大同的富贵人家都来争这姐儿，只要朱骥听到传闻，还忍得住不回来看一看？群芳楼上下却是早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一踏进，便是格杀勿论。
他从侧门进了群芳楼，早有人守候在此，当下引着他上了二楼的雅座。房中朱冕、沈固俱在，郭敬一抬眼，道：“今日已是最后一日，朱骥总该来了吧？”
朱冕笑道：“只怕也难说。此人性子的硬得很，说不定真舍得下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子，也要作缩头乌龟。”
沈固半是长叹半是戏谑，笑道：“若他如此无情，那我们也没办法了。”
郭敬却是面露隐忧之色，道：“番子咱家早就撒出去了，二十多个人，回来复命的也不过六七个，剩下的只怕是都教他杀尽了，想不到这厮居然能耐不小，至今在外逍遥。”
沈固试探着问：“会不会……他已经死了？夏家屯一把火，他本就烧得不轻，还要应付那许多来追杀的人，哪里还支撑得了那许多时间？”
“若是死了，那也不枉费我们白忙活这一场。”朱冕轻轻用指节敲着桌面，道，“就怕他是往山野里去了。这大同周围全是荒郊野地，他若躲在那里，莫说我们搜不出来，便是今日这番做作，恐怕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郭敬一挥手道：“罢了，真要如此，那也是他命硬。”
此时正听着楼下传来云板数声，只听得那些看热闹的闲汉们便都是一叠叠的惊呼。郭敬命随侍的小火者将窗户推开，三人凭窗一望，便见李惜儿已然出来。她身着白色哆罗呢对襟褂子，身披红色昭君套，倒是戏文里出塞的明妃一般。只是双脸瘦削，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反而印出隐隐青色，却显出一丝病态来。
只听得云板再敲，笛声、月琴和三弦之声便齐响，接着便听得极清冽的一声琴声划破袅袅未歇的余音，接着又是琤瑽错落的几个单音拨出，宛如珠落合浦，玉碎琼田。渐渐曲调绪成一片，只觉那曲子似合天籁，时如松风浩荡，时如清泉玲珑，忽而两山对出，天门中开，忽而东海杨波，鲛人泪泣；恍然青冢黄昏，汉宫幽怨，恍然越溪苎罗，白练逐波。一时桦烟槐露，紫绮红罗，花月朦胧，人亦如梦似幻。坐在二层的郭敬不禁拊掌叹道：“这丫头倒是难得的知音之人，可惜了，可惜了。”
楼下琴声不断，亦不断有人往台上掷上各种珠玉缠头。这些人自没有郭敬懂乐，亦不过是随波逐流拍手叫好。爱慕李惜儿容颜技艺之人，便纷纷开始喊出价码。开头不过是三五十两，只是气氛一热，公子名流们的兴趣被吊起，也就一百两百地翻滚上去。李惜儿面露冷笑，只作不闻，仍是自顾自地弹琴。
眼见夜色渐深，价格也越来越高，却还不见朱骥出面。朱冕和沈固都开始焦躁起来，郭敬却仍是笑意盈盈，拉着二人道：“你们瞧瞧，如今只剩下两家还在较劲儿哟！”
二人仔细一看，便发现台下看客此时都已静了下了来，那两人一人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大腹便便，腰缠金丝银带，双手各带着一个巨大的翠玉扳指。另一人却是二三十岁的公子，面色发青，一看便是酒色过度的少年纨绔。此刻价码居然已喊到了七八百两，这时候谁再退一步，显然便是没种，因此二人俱都是咬牙硬撑，一点一点往上加价。
郭敬叫过小火者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小火者禀道：“那老的是泉州来的香料商人，叫陈四郎。那年轻的来自南直无锡，姓顾，人称顾小舍。”
郭敬笑着摇摇头，道：“这都是些庸碌钱痨，想必都是不知音的。”他转头对小火者道：“下去问一问，她的琴是谁教的。”
小火者下了楼去，听李惜儿一曲将毕，便道：“我家主人问，姑娘的曲子是谁教的。”
李惜儿便停手敛衽一礼，道：“是奴家的二哥朱骥所授。”
二楼之上郭敬听了这话，便探出头来，道：“原来你那哥哥竟是个弹琴的大行家。我还以为他是个丝毫不知风情的榆木脑壳呢！若是今日他来了，我们倒是可以就琴艺切磋一二。”
台下的人不知就里，也跟着郭敬起哄，唯有李惜儿笑道：“家兄今日是不会来的。”
人群中自有无赖子插科打诨道：“自家妹子出阁，难道做哥哥的竟然不来送一送么？”
却见李惜儿却只淡淡道：“我却只望他不要来才好。”她站起身冲着窗口一拜，道：“多谢郭公公厚爱。奴家还练有一曲《长相思》，要请公公指教。”
她重新坐下，纤指轻扣，便听琴弦上传出低沉的震音，有一缕铿然的琴声勃发而出，似有一种力量随着坚韧的琴弦激发而出，又似埋藏着一股千转万回的不平之意。
沈固听了两句，便摇头道：“这不是时调，也不是元人的诸宫调。”朱冕粗人一个，听不出这许多分别，只看向郭敬。郭敬便笑着接口道：“这是唐人的曲子，外头可不大听得到呢。”
只听得楼下李惜儿的琴声陡然升了上去，她便开口唱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陡然间琴声一高，纵横之气渐浓，虽是无形无质的琴音，却恍如刀剑相交，金铁搏击，红粉厅堂中竟有沙场交战之意。却听琴声突然“锵”的一声高鸣，诸人只觉只觉那如水银泻地般的琴声竟滚滚向自己涌来。一时七弦齐裂，哑然不成声调。
却见李惜儿抱琴站起，突然往台边立柱上砸去。一声清烈之声响过，那琴断成两截，李惜儿的双手亦震得血流不止。她冷冷望向众人，道：“我兄朱骥，对朝廷忠心耿耿，一心扫除边境鞑贼。不意大同总兵朱冕与镇守太监郭敬狼狈为奸，要害我兄讨好鞑贼。今番扣我在此，便为要挟他出面，我又怎能让他们如意？列位都是见证，当明我兄之冤！”
她目光清冽，衣裳单薄，只昂首向四下里一望，道：“从今日起，我李惜儿再不弹琴。若违此誓，必定半生流离，孤苦而终！”说着侧身一福，转身上楼。
郭敬缓步出屋，望着她清丽的眉眼，道：“你哥哥果然不疼你，居然舍得你沦落烟花，居然也不肯出来一见。”
李惜儿道：“我二哥岂是这等纠缠于儿女情思之辈？他不会来的，你死心吧。”
郭敬叹道：“他不来，倒也罢了，咱家跟他又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你何必这般作践自己？看看，手上都流血了。”说着他便上前要摸李惜儿的手。李惜儿闪身避开，严声道：“郭公公难道也看上奴家了？哼，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郭敬眼中闪过一丝大忿，随即一笑道：“说真的，咱家也是有妻有妾的人，若当真一千两银子买了你回去，只怕那一群姨太太先要闹翻了天。你既然不喜欢跟着咱家享福，我便也成全了你吧！”说罢他一拂袍袖，转身下楼。鸨母王七娘早已闻声赶来，见郭敬要走，忙跪倒在他身前，叩头道：“郭公公，李娇娘究竟如何处置，还请公公示下。”
郭敬抬腿一脚踹在她肩窝里，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上跨过去，漠然道：“要打，要杀，要卖，随你去做，我一概不管！”
王七娘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在侧边，顿首不起，郭敬却早已离去。朱冕和沈固跟出来，也紧跟着下了楼。唯有李惜儿恍然如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惨然一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