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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芝原本并没有整顿郡内官吏之意,安闲度日、锦衣玉食,这才是郡主该过的日子,也是她梦想的日子。
但有些事情避无可避,若她手中真的什么都攥不住,再过几年,恐怕她连后悔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梁郡丞同官吏名册一同呈上来的整顿之法,福芝心中连连苦笑,心道:她却和这梁郡丞同属一路人,不被逼到要命处,也看不出深浅,没想她这么一挤兑,还真就出了东西。
平阳郡就犹若一个国中国,官职的设定犹若是大夏的缩影。而大夏行政管理机构复杂、编制庞大,许多事情重复的被两三个官吏管着,行事起来不但混乱,而且多分歧。
梁郡丞此次呈上的册中就合并、削减了许多官职,又从大体的脉络上重新规整出十二官缺,全面分管郡内各类事务,细论起来即明确了各中的责任,又缩减了庞大的官吏队伍。
不过……
这册子上的事情福芝一旦推行开来,梁郡丞首当其冲会成为郡内诸吏的攻击对象。
抬眼看看闭目而立的梁郡丞,难得这次他没有在‘满身大汗’。福芝微微一笑先合了册子,不说她自己的看法,反去让人换了梁斌过来,将此册交与他看。
梁郡丞的心思不单纯,可福芝也不是能被简单糊弄的人。她心里一明白梁郡丞的目的,便也不露声色。既然大家喜欢试探,那就‘试探’的透彻些好了。
一时屋内静默无声,即使没有见到册上内容的洪肃章都屏了呼吸。
梁斌不止是文采出名,对各朝吏治也颇有研究。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毛,谁都能猜出梁郡丞所呈之册必是有问题。
梁郡丞册中所书之事梁斌也不止一次与其论过,而他却是不完全赞成如此整顿的。无论治理何地,都要以稳定为前提,再好的策略若是造成施行初期的长期混乱,那就不是可采的。
在册中,除郡丞、郡尉这两个官职的权限、职责变化最小,却是几乎洗掉了所有现在沿用的司职。
而且不少职务的权限变更之后,职责也随之调动,郡中各家的利益也受到严重影响,完全可以说,此册一处,梁家再难有立足之地。
“佐之先生可是觉得不妥?”福芝用手摸摸茶杯的边缘,看着梁斌脸色一点点的又舒缓下来,才道:“可觉何处不妥?”
梁斌多日接触福芝,自然能看出这小姑娘不是个能被囫囵糊弄的。将手中之册再次呈上,梁斌一时也不答,只在心中回转祖父所书整顿之策。
福芝见了也不急,不但给众人赐坐,还低头品起茶来。
梁郡丞册上所书之策是将郡内官吏重新分为内外掾官,外掾官依旧由郡丞调管,而内掾官则由福芝自己调管。
将原来庞大的机构缩减为外掾官的六个曹,分别为户曹、刑曹、赋曹、仓曹、金曹、外掾主簿,分管民户农桑事,郡内作奸犯科惩戒讼查事,郡内赋税收查合议事,仓谷事,钱币盐铁事,及省录众事。
将原来驳杂混乱的事务整合聚拢为内掾官,分别为吏曹、礼曹、兵曹、工曹、议谏曹、监察曹,分管郡内官吏的任免、升降、调动事,掌宗庙祭祀礼乐事,兵事,营造工程事,谋议事,及监察官吏事。
放下茶杯,福芝轻轻的敲击桌面。梁斌之才她自然看的出,但若想成事,必要有舍有得。她逼急了梁郡丞,可却不是逼急了梁家。她不会给谁在自己面前耍花招的机会,即使他们只是想保全自己。
“下官觉此册甚是不妥,若郡主执意……”
梁斌上前又施一礼,他今日必须也只能反对,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他要将册上之事推给祖父一人去承担,而不是让整个家族去承担。这恐怕也是祖父的意思吧!因为祖父用了最犀利的那册,没有修改和回旋的余地,让郡中官吏成为砧上之肉。
可福芝并没给梁斌说下去的机会,打断道:“若佐之先生想言什么挂印辞官的事情,便可收回了。”
从案后站起,福芝一步步的从主位走下来,虽然她还不及殿中这些男子肩膀的高度,却气势非常。像梁斌这等人,却是最爱做什么挂印之事。又能保全家族的最大利益,又能潇洒不羁的甩挑子走人。
可她无处去挂印,她退便是不识抬举,便是抗旨不尊。所以下面所有的人都不能退,因为每退一人,她便会向深渊多走一步。
“我觉此册所书之事甚好。”福芝停步在梁斌身前,微微抬首与之对视,道:“国退州郡,郡退泥泽,佐之先生再退便要去那南海之上了吧?”
福芝步步紧逼,一一扫视殿内的郡丞、郡尉及同来的官吏,一字一顿的道:“兵退则死,官退则亡。佐之先生,您说对不对?”
第一次如此有侵略性,如此霸道,福芝立在殿中,犹若传说中那动则要人性命的君主一般,质问着曾少年成名的梁斌。
“都说佐之先生是高洁之人,我看不然。”福芝转身向着主位而去,立在案旁,又道:“若远离尘世躲避喧嚣便是高洁,那虫蚁飞鸟岂不更盛先生!”
朗朗质问之声在殿内回荡,明明日入深秋,殿下之人却又淌下汗来。
福芝微微仰着下巴,眯眼殿中之人,她已经上了那条被黑雾笼罩的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能进,就犹如祖母教导的那样。
甩袖留下一众被自己问愣了的人,福芝又唤洪肃章出来。
她既然做了,便没得一手轻一手重。
…………
站在水道基本改建好的后园中,福芝看着静立不语的洪肃章,却微微一笑。
这人其实比梁诚祖孙更加的难拿捏,多少年的油头,在临安郡时能从郡尉府带走吕乐,就可想他的本事了。
“郡尉这些日子名册抄了几十遍了吧?”福芝看看远处行来的吕乐,眯眼问道:“可是喜欢这安逸舒适的日子?”
“舒适安逸何人不爱?”比之梁家祖孙,洪肃章却少了些顾忌,说话也随意的多。
“郡主。”这时吕乐也行至福芝身前行礼,之后退至洪肃章之侧。
福芝抬眼去看错位而站的两人,虽她不懂情爱之事,但也明白,若收服这两匹野马,自是更费手段。
“郡中有六百兵丁?”大夏国对封地养兵之事监管甚严,六百兵丁必然是实数。不过福芝还是要问:“可有虚报?”
“郡内兵丁志书均为实报。”洪肃章行礼回道:“无一虚瞒。”
“好。”福芝点点头,看看浅浅的水道中游弋的小红鱼,侧头微微一勾嘴角,又问:“可有应对不了之事?”
“无!”
洪肃章再答问对,却觉得福芝侧头对他一笑,似乎还有什么隐意。但话以出口,他又不能在解释。
“那便退下吧!”
福芝接了小丫鬟竹香送来的饼削喂鱼,也不再看洪肃章与吕乐。
只等着看看是否这六百人可以应对郡内所有之事。
…………
重整郡内官吏司职一事一经穿出,平阳郡便热闹起来。
而梁诚、梁斌及一些官吏又被福芝也留在府中‘议事’,就更是火上浇油的消息。
除去负责地方管理的小吏,原来上层二十多个掾官被消减到十二个,这简直就是要掐了一些人的脖子。一日、两日,郡主府内频频传出以梁诚为首的郡内官吏商讨、修改、拟定新吏的消息,有些人却再也坐不住了。
九月初四一早,平阳郡大小二十六家率家丁团团围住尚未建成的郡主府,言:平阳郡主不能擅改祖制,此行是对先祖的大不敬。要求依旧律布官,不可裁撤、合并各曹。
一清晨便闹哄哄的,福芝却继续安静的吃饭。
这几日福芝没有阻隔府内被扣留那些官员与外界联系,除了梁诚、梁斌及六位官吏硬着头皮每日商议重整郡内官吏司职之事,其余十四人均在室内绝食静坐。
用了饭之后,福芝又听郑义汇报了她那一百护卫都用在何处,便唤春晴进来,道:“郡尉若来,便让他将外面的人统统送去关了。”
说着看看依旧有条不紊行事的众丫鬟,又道:“若不来……外面暴民闯进府邸之时,便是郡尉换人之日。”
福芝垂下眼睑,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热闹。
春晴领命而去,福芝便让人拌了椅子,坐在主殿前。然后让梁诚几人分立左右,继续讨论吏治之事。
“哒哒哒……”
一溜马蹄之声儿传过,洪肃章算明白郡主那日是什么意思了,整出如此大的事端,他区区六百人怎么可能压得下去?就算是刀刃相见,可围园之人比他手上的兵丁足足多了四五倍。
还送去关了?可关在何处?
洪肃章苦笑,没想这么快他也被算计进去。
带人与围园之人对峙,这些没见过血的兵丁,也只是极力保持镇定。
向郡主府内送信,洪肃章言明现在的情况,低头承认他手中这六百人的确不够福芝折腾。可福芝却不着急,只是继续听着外面那些人喧闹。
“郡主。”紫真从后面疾步而来,上前行礼并轻声与福芝耳语道:“一切准备妥当了。”
福芝点点头,又扫视下面硬着头皮那几位,唤郡尉主簿前来,问多少兵丁可治乱。
郡主封地屯兵不可过八百,护卫不可过二百,这是大夏开国之令所言。但领兵之人都知道,数有实有虚。属实自然不用解释,但是一虚则相差甚远。
例如福芝祖母临安郡主的临安郡,上册兵丁的确只有八百,但却是八百重骑。简单来说,一重骑除了马上的兵丁,下面还要有牵马、随从之人四名。如此算下来,八百重骑便是四千人。
而洪肃章给平阳郡弄了一个实打实的六百人,却是让福芝最是不满之事。
吕乐终日伴在洪肃章左右,自然知道福芝的处境,及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府邸被围,福芝一个十来的丫头还能稳住阵脚,除了自大,就只剩却有底气一由了。
陈诉现平阳郡兵丁征用现状、各中支出、及粮草储备,吕乐声沉气长的道出所有扩张兵丁会造成的不稳定后果。
“轰——”
就当梁诚几人也被吕乐的陈诉所吸引时,郡主府西角门被重物强力破开,围园之人一拥而入,郑义手下的护卫立时亮出兵刃,将福芝护在中间。
“哒哒哒……”
西面护门的兵士没抵住围园之人,洪肃章见了亲自带人从外面阻截,可人实在太多,他策马踩踏过来,也阻不住那些蜂拥之人。
“射!”
从西门涌入的人还没有冲到福芝护卫身前,不知何处传来喝令,福芝身后殿宇中开始飞射出箭羽,将上前之人射杀。
“呕……”
可能是第二次见了,而且这次的幕后推手还是自己,福芝却是端坐在椅子上,反是下面议事的两名官吏见了鲜血转头呕吐。
“射!”
而几乎在第一轮射毕之后,紧跟着又是第二轮。
箭羽飞下,拥入郡主府的人们开始慌乱了。
他们想过福芝会与其祖母一样的狠,但却没想过她也有那个实力。
“唰唰唰……”
第三轮、第四轮,直接逼得那些冲入郡主府的各家之人怯步。
“……暴民私围郡主府,等同犯上作乱!进者斩!逃者斩!抗者斩!谋者斩!吏者斩!……”福芝看着下方被射杀的人,一连五个斩字,却是要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屠洛臣两日前带了五千兵马过来,都是精兵,也是那五万人中最拿得出手的部分。
现在平阳郡与兵符虽然都在福芝手中,但是这两方力量却都不好用,不能全用。用屠洛臣这把刀警告平阳郡,可也要用平阳郡平衡住那十多万人的遗部。
左右两边儿都重,可也都不能放。放了便使了平衡,没了主动。
…………
又过三日,屠洛臣与洪肃章的人终于将‘暴民’全部收押。
既然福芝已经言道他们是暴民,那么等着他们的自然不再是什么锦衣软被、美酒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