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舟从此逝(1 / 1)
这艘船有前后两个船舱。前舱房里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围着;后舱房里铺着一方细竹篾编成的凉席,可供人打个盹儿睡一觉。
初九道:“这些桌椅我们也用不上,不如赠了那船家,让他收回去自己用,或者干脆劈了烧柴。”
船家谢过,把四条板凳儿捆成一溜,架在桌子腿上,乓乓乓的背走了。
初九去摇了几下橹,不得要领,索性就把船泊在岸边。梅尧君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很是萧条,但他自己却又说不上差了哪些,便问初九:“这里恐怕不能下住罢?”
“是缺好些东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置办。”初九说着便要往外走。但他身上没多少力气,又不惯在船上行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梅尧君手疾眼快把他揽住,扶着他在甲板上坐下。
初九脸色实在难看,梅尧君心想:自己身为哥哥,却没挑起大梁做些什么,说出去恐为人讥诮;就算能抛下兄长颜面,又不畏人言,但他心底也实在不愿与这弟弟分开一刻。他起初对初九的死缠烂打不胜其烦,想尽法子费尽口舌都要甩掉这块牛皮糖。但今早他被初九的突然昏厥吓得魂飞魄散,至今还心有余悸,决计不愿再尝到那种三魂活活被抽走两魂的难当痛苦。梅尧君道:“身体都被你糟蹋成这样还不肯安生,依我看你的病十有八|九是皮(调皮)出来的。”
初九叹了口气,梅尧君玩过家家玩得太入戏,而他也不敢忤逆这个冒牌兄长,只好应道:“是,是。”
梅尧君看出他的应付,不满道:“口是而心非!”
初九大感失策,忘记梅尧君即便把前事忘光了,也不改其犟牛的本来面目。但若追根溯源,自己身上的伤明明是倒霉出来的,上天也是个犟脾气,非要作此安排,哪是他可以一手回天的。然而,他还是耐心而郑重地回梅尧君道:“初九知错了。”
梅尧君这回才展颜道:“知错便改。你在此歇着,我去买。”话音未落,他就掀开舱门要出去。
初九不怕别的,就怕他东西没买到,倒把自己卖出去了。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扑倒在他脚后跟把他牢牢抱住。
梅尧君挑眉道:“怎了?”
初九道:“我与你一同去吧。我舒坦多了,正好出去透口气。”
梅尧君的毛遂自荐其实是打肿脸充胖子,他对钱物没什么概念。初九如果要和他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沿街设着诸多店铺,挑着担子的贩夫四处叫卖,货物虽不及洛阳等地精致,种类也不齐全,却足够令人目不暇给。
尤其梅尧君算是首次见到集市的繁盛,更是翘首四顾,碍着面子又不愿表现得太过兴奋。
初九知道他的怪脾性,状似不经意地把梅尧君流连过的都买下来。一条街走了不过一半,身上已经负了不少东西。初九第一次发现梅尧君竟然是个购物狂,幸得他是生在有钱人家。
“这些足矣,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初九道。
梅尧君点头,携着他往回走。
路边有一家糕点铺,店家捧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嗅之香软甜腻,观之则缤纷可爱。梅尧君果然为之流连不前,初九知道自己该伶俐地去掏腰包了。如果掏的不是梅尧君的腰包,初九放到千年之后,就是一活生生的中国好男友。
初九随便挑了几个,店家取出一块荷叶包好,在初九授意下把它们递到梅尧君手里。
糕点还是热的,梅尧君掰开初九右手,把那包吃食塞过去,道:“天气凉,你捧着,暖手。”
初九解开荷叶,解释道:“这个是要趁热吃的。”
梅尧君沉默着捏起一块,隐约是个兔子脑袋的形状。
初九一看,笑道:“吃什么补什么,哥你正该吃吃这个。”
梅尧君破天荒的没有因为他的大逆不道生气,而是把那“兔子”的耳朵揪下来,喂给初九,反唇相讥道:“你这般不听话,该吃这个治治。”
糕点在嘴里化开,小地方手艺到底不及京畿之地,只会往里面一个劲儿地加糖、加板油,实在太腻了些。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初九一面走,一面绞尽脑汁地回想。
不远处就是他们的船。两人上了船,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摆好,很是有个家的样子。
梅尧君满意地环视四周,问初九道:“我们会在此处住很久么?”
初九没有回答,他突然想起集市上的那一幕为何会让他觉得熟悉——是在洛阳的时候,他们寄宿在叶檀心府上,梅尧君带他出去逛夜市,一边骂他土包子,一边把路上看到的吃食都给他买了一份,堆了他满怀。他只管埋头吃,怀里各色零食却不见减少,双臂几乎抱不下,多得快要漫出来……那些回忆多想一遍,心里的空虚就会多一层。初九的胸膛里,已然空无一物。
梅尧君不解道:“好端端的,你为何哭了?”
初九擦掉眼泪,回答梅尧君上一个问题:“不,我们不会在此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