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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七夕番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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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公子没有兄弟,却有两个妹妹,一位叫梅祯,一位叫梅晏。生得碧玉一般,聘聘婷婷,娇柔可人。

她们及笄那年的七夕,梅尧君提议:“不如我带你们出去逛逛,七夕的庙市很是热闹。”

梅夫人对二位梅小姐向来苛刻,但梅尧君为她们求情,她便也网开一面放她们出去。

那夜的庙市果然热闹非凡,游人如织,灯火如昼。穿过脂粉香、汗臭结成的密不透风的俗事罗网,三人到得一处森严庙宇,青烟濛濛,玄音缭绕,有如世外仙境,令人见之肃然。

一打听,才知道是有清微观的高人在此处设了七星斗坛,做法事,祀那北斗七星。

久居深闺,不曾见过道士僧侣之流,妹妹都吵着要进入一观。梅尧君见惯了热闹,本就兴致缺缺,是为两位妹妹才强打精神,见她们执意要去,不愿败了她们的兴,故从善如流,也进了那座庙宇。

梅祯问:“道士是什么样子?”

梅尧君敷衍道:“都是些清瘦长髯、满嘴胡话的老头,想必你们也不喜欢。”

两位妹妹将信将疑。甫进道观,便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格外有意思。

梅尧君对老神棍自然是没有兴趣,便低头只顾神游万里。忽然听到两位妹妹偷笑,还窃窃私语道:“咦,这分明不对。”“是啊,竟这般年轻。”“……还这般好看。”

梅尧君抬头看两位妹妹,两腮飞红,似桃花瓣一般。他训道:“岂可这般轻薄。”

两位妹妹顿时端肃面容,眼观鼻鼻观心。但梅晏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真的是很好看嘛……”

梅尧君不信:长胡子老头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然而,当他顺着妹妹们翘首顾盼的方向看去,檐下那位白衣道者,还真是很好看的。

不仅好看,气度更是高华出尘、清雅绝俗,不似凡胎肉骨,仿佛下一刻便要凌风而逝不复还。

道者冥冥中感到三股灼热目光的感召,对他们注目、微笑,明明兮有如日月摇光,仿佛霎时间天清日白。

两个妹妹尚自看得如痴如醉,反而是梅尧君先把持不住,扭过头去。

可这道士竟然向他们一步步走来了。

道者道:“三位施主可好?”

梅尧君只觉得他擅自与女眷搭讪,举止轻浮,想必是个花花道士。

妹妹们齐声道:“都好。劳道长挂心。”话音未毕,就忍不住互相搂着笑得花枝乱颤。

梅尧君都忍不住替她们害臊。

道长却微微侧过头,看向他,目光殷切又坦荡。

梅尧君没骨气地缴械投降:“道长可好?”

寒暄完毕,两位妹妹又缠着道士问东问西,誓要盘根究底;道士言语中也不避讳,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四人坐在殿前一张石制的长凳上,也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意思,非让梅尧君坐在道士和她们中间。梅尧君想,这真是无妄之灾。

原来这个道士法号叫初九;不仅是个道士,更是清微观的观主。这般年纪便能如此,连梅尧君也要在心里暗暗赞赏他年轻有为。

初九只笑道:“承蒙错爱。”

时而有三三两两的道士经过此处,都穿的是清一色的白底黑边的道袍。有一位叫乔净的,是个多嘴多舌之辈,也过来凑热闹,硬挤在初九身边坐下,这条凳子便显得有点不足了。

梅尧君不好让两位妹妹受拥挤之苦,只好委屈自己,和初九贴得极近。两人都穿的是夏装,轻轻薄薄的几层,热度透过衣物传来,简直像直接触碰到了对方的皮肤。初九内心坦荡,外表无异;梅尧君却有如坐针毡之痛,度日如年之感。

乔净在一旁听了两句,插嘴道:“非也。你们是不知道,观主年少时四处游历,中间竟然做过不少荒唐事。”

姑娘们都央着他细讲,他便滔滔不绝讲了初九许多轶事,说初九在观中调皮,常常受罚,下山后更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的确担得起荒唐二字,令人难以置信。

初九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中途只是一直颔首微笑,待他讲完才浑不在意道:“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就是夸大其词了。”

梅尧君骇然,那些事若有一分是真也让他觉得荒诞不经。而初九竟然承认了,看来他要么是和乔净合伙捉弄他们,要么就是个奇葩中的奇葩;但以堂堂观主身份,还捉弄他人,也是奇天下之大葩——总之初九左右都逃不过奇葩二字。

但偏偏是这个奇葩,让两个女孩子春心萌动,她们不住地抿嘴笑着偷看,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她们的情意了。

梅尧君不悦,梅尧君十分不悦。两位妹妹的心被这么个伪君子勾走,梅尧君一时心绪翻涌。既有忿忿不平,又有恨铁不成钢,又觉得自己颜面扫地难以自安,着实是十分的苦闷。

算算时辰该回梅宅乞巧了,梅尧君以为这般酷刑总算是让他熬到头了,谁知二位妹妹非要邀请初九一同回去。

初九道:“这怎么好……”脚下却不停,随两位女孩子往梅宅去。

梅尧君见之,气得七窍生烟。

路上,初九故意慢下脚步,低声对梅尧君道:“可是贫道不经意间有什么得罪之处?”

梅尧君双耳通红,“不……没有……”

初九满脸疑惑,也不知是真疑惑还是假疑惑。他道:“恕贫道冒昧,为何总感觉公子似对贫道有不平之意?”

梅尧君佯作气定神闲状,道:“那是初九观主多心了。我对初九道长之德行修为十分拜服。”

他话说的敷衍,常人很容易便能听出来。但初九却双眼一弯,笑道:“谬赞了,贫道才疏学浅,更不敢说有什么德行,只是话少罢了。”

梅尧君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在观中,他险些被这个“话少”观主的话篓子给活埋了!

庭中早早地结好了彩楼。

姑娘们在案上洒上脂粉,摆上供品,郑重其事地焚香跪拜,把精心备好的女红各自呈上。

女孩子们又缠着要梅尧君吟诗作赋。

梅尧君苦吟了一句:“欲织明明烂漫锦,裁就迢迢通天桥。”也算是应景。

女孩子们听罢,又哄叫着让初九和后两句。

初九皱着眉,很是为难的样子,踌躇甚久,才道:“河汉何宽锦何短,不如下厨去做饭。”听得众人鸦雀无声,一派愁云惨雾,唯有梅尧君心下暗喜,犹如春风拂面。

良久,梅祯惨然一笑,道:“道长真是实在。”

初九谦逊道:“见笑了。”

月上中天,也该各自散去歇息了。妹妹们心有不舍,非说还有个小游戏,缺了初九就玩不了,请初九无论如何要玩过它再回去。

梅尧君奇道:“不就是这些,还有什么?”

梅祯拿出两根长长的红线,削葱般白净的手指牵着红线上上下下,很快便打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她把四个线头派给四人,羞赧道:“每人各执一端,从你们那边解开这个结。等解开,看谁和谁拿的原是一根线,这便是……有缘了。”

初九闻言神色大变,连声道:“这不可这不可,贫道是出家人,怎可如此?”

梅晏嗔道:“又不是真让你把谁娶回去,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初九叹息道:“唉,那贫道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四个人对面坐着,红线在他们手中纠结着,一团乱麻,脉络难辨。只是凡间的红线尚且解得开,月老的红线却任谁都参不透。

两位妹妹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摆明是要调戏这个道士,又怀着隐晦的、模糊的憧憬;而梅尧君与初九只是闷头解着结,并不言语。

待到柳暗花明,两根红线轻轻一抖,各自分开,四人脸上都现出或深或浅的讶异神色。

“唉!”梅祯忍不住长叹一声。

——初九那根分明是连到梅尧君手上了。

初九宽慰一笑,梅尧君却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欲盖弥彰道:“这个游戏真是无聊透顶了,你们还有什么花样?”

女孩子垂头丧气道:“没了。”收回红绳,向众人道别,便要回房睡下了。

初九也向梅尧君辞行。

梅尧君本想安排车夫送他回去,想了想,却说:“我送道长回观罢。”

此时游人都纷纷散去,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车轴碾地吱呀有声,反倒让人心中一派宁静。

两人在狭小的车内并肩坐着,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等到了道观,梅尧君送初九下去。初九站定在门前树下,抬头对梅尧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方才……幸好贫道连到的是梅公子。”

梅尧君错愕,继而想起刚才女孩子们的游戏。初九连到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不妥当的,只有连到梅尧君不过不失,故作此语。

然而,大约是初九说这句话时风恬月朗、万籁有声,夜色格外可爱的缘故,梅尧君一直记得这句话,记得横斜的树影投射在白衣道者身上,道者抬头对他微笑道:“幸好贫道连到的是梅公子。”

这句话就像是个有头无尾的谜面或者隐喻,在回忆中,多年后都历历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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