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1 / 1）

何将军显然慌了神，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护国公此时应在万里之外与突厥持战，怎么会……”

“属下……属下绝不会看错，皇上和护国公已经把这里层层包围了……咱们兄弟怕是抵挡不了几时……”他人战战兢兢地说完，却被气急败坏的何侍中一脚踢到一边。

他转身对太后说道：“太后，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利用韩昭仪当人质，先行出宫去，与城外的南罗国援军汇合！就算护国公一人在，也不足以对抗十万之师！”

他刚说完，门口的殿门便被一群甲胄卫兵冲开了，紧接着数不清的弓箭手蜂拥而至，成人字排开，悬弓搭箭对准了这帮叛逆。

最后我看到祁承昊与护国公泰然自若地走进来，立于门口。护国公竖起剑指指向太后等人，大声喝道：“大胆贼人！还不速速受降！”

何将军见了护国公果然心有余悸，抢先一步横刀抵在我的颈前，冷笑道：“横竖既然都是一死，那便拼个鱼死网破！”

祁承昊看着我满身是血，此时又受制于他，竟然出手阻拦：“快放了韩昭仪，朕可饶你们不死！”

何侍中奸计得逞，更加得寸进尺，冷眼环顾一周，威胁着说：“那就请皇上先行撤兵，再护送我们出宫！否则……末将便让韩昭仪血溅当场！”他说着，手中锋利的刀刃不由加紧了力道，接触的一瞬便划破了我的肌肤，流出一缕鲜血。若要他割得再深一些，想必我真的会血溅当场。

“慢着——你不要轻举妄动，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若是你胆敢伤害韩昭仪，朕……朕发誓定要将你抽筋拔骨，死无全尸！”

我不知道祁承昊今天是怎么了，简直傻得要命。他眼中的急切与恐惧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就连表情中也透出一股蠢蠢欲动。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收敛到心底深处，然后用让人看不懂的笑容覆盖，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本心。

而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一直期望着真实的他的样子，一直期望着他关心我在乎我的样子，可是唯独今天，我却不想看到。我宁愿他真的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祁承昊，从来不曾爱过我。我宁愿他一直都是那个骗我的人，从来不曾对我有一丝真心。我宁愿他从未对我动情，那么在最后一刻，我便不会看到他伤心。

思及此处，我大声说道：“祁承昊！你难道忘记自己是谁了么？你是中原的皇帝，怎么可以受人威胁？……”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却再也强硬不起来，任凭按捺不住的泪水汩汩流淌，“你忘了吗，我们南罗国的女子从来不会嫁给一个懦夫……动手吧！万箭齐发，不用管我！”

护国公见他犹豫不决，也抱拳急道：“皇上！放虎归山只能徒留后患，若不狠下心来，将来一旦开战必将血流成河啊！“

护国公说得没错，一旦等他们带着我的尸首与城外南罗国军队汇合，区区这些弓箭手又如何抵挡十万之师。若要功成也只能尽在此时。

祁承昊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嘴角微微的浮动，然后便恢复到那让人熟悉到泪奔的神情，一副只属于我的程天赐的神情——他站在千万人之中，我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此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藏着看不懂的心绪。原来那一直被他隐藏的心绪，就是始终不敢透露的情不自禁，最让我动容的也便是这始终如初见时的情不自禁。

他看着我，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御林军听朕号令——收兵！”

护国公还想说什么，却被祁承昊拦下。他神色突然一沉，直直盯着何将军低声说道：“记着，朕刚才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虽然他声音很低，却是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澈澈，像是钢针般字字扎进人心，让人不能忘怀。

何侍中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不做应答便携带几十人将我和太后围成一团，慢慢警戒着退出包围。他们挑了些偏僻的路径，经过几番打斗终于出了宫门，一路向城南退去。

而仅剩的这十几人此时已经疲惫不堪，有几人还负了伤，犹如穷途末路的野兽，却也只能气喘吁吁地埋头向前。城门已经近在眼前，我甚至透过敞开的城门，可以看到城外不远的地方，飘扬着南罗国熟悉的军旗，还有那些南疆军中特有的军帐，如此起彼伏地如丘陵般绵延不绝。

这时，却见远处街头一队南罗国的士兵整齐地向着这边进发，为首兵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可是太后人马？”

何侍中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又大声吼道：“正是友军！贵国凌湘公主受了重伤，请速速来援！”

他说完，转身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恶狠狠地看着我低声笑道：“那么，便请韩昭仪成全了！”

我丝毫不漏惧色，也冷笑着回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这些叛逆是跑不掉的！老天爷是有眼的！”

何侍中脸上一阵抽动，顿时凶光乍现。这时却听我耳边“嗖”地一声，紧接着便听到他如杀猪般凄厉的嘶吼，一个翻身便栽倒地上不住地翻滚，登时血洒满地。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惊见他的左眼被一只飞箭射中。他捂着不停流血的眼睛，挣扎着爬起来，摇晃了几晃，仅剩的那只右眼却露出更加惊恐的神情，指着我的身后不住说道：“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转过身来，却见到一匹高大的战马之上，一人身披灿金战甲，手握冲天云戟，如天神下凡般震慑世人，仿佛只需他一人在场便可万夫莫敌。我与他的视线穿过嘈杂的人群，在空中碰撞在一起，让我惊呆，令我目眩。我不敢相信，眼前这如假包换的南宫红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南宫红谨，此时竟然就真切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不及想为什么，甚至来不及庆幸或是欣喜。只听红谨手举战戟喝道：“南宫红谨在此，妄动者，杀无赦！”

何侍中丧心病狂地掐住我的脖子，用手中的匕首抵住我的心口，高声喊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本将不怕你！赶快放行，否则我立刻杀死她！”

红谨剑眉紧皱，凝视着他，说道：“就算放你们离开，你们又能去向何方？你当真以为城外被你们一路放行而来的十万大军，是来助纣为虐的么？实话告诉你，城北左贤王亲领突厥大军也已抵达，誓死平定尔等叛逆，你们早已穷途末路，插翅难飞！如果一再执迷不悟，只能自掘坟墓！”

原来所有的计划祁承昊已经安排好，这场赌局他赢得十拿九稳，只差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伏诛于法。我看到红谨平安无事，这才知道祁承昊背后的苦心。他果然没有做过令我不能原谅的事，一开始就从不曾做过的。

我似哭似笑，啜泣不已。一旁似已疯癫的太后看到死而复生的南宫红谨，不禁满脸恐惧地指着他说道：“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活着？……不对，你是鬼，是鬼……”忽地她面色一转，涕泪聚下，“我的赐儿为什么不能活转过来……我的赐儿……”

何侍中恼羞成怒，冲着红谨声嘶力竭地吼道：“快退兵！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红谨犹豫再三，眼神透露出压抑在心中关切，只向我保证着说：“奴娜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救你！红袖也随突厥大军赶来，外面还有咱们南罗国十万勇士，我们……我们终于要团聚了！”

我流着眼泪点头，慰喜与心酸同时涌上心头。一声团聚，分不清眼前亲人带来的是喜是悲，唤来的却是清晰可见的别离。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太后等人挟持着我朝反方向退去，一路挣扎拼杀，最终退到城郊。夕阳暮色骤降，秋风扫动着焦躁不安的心绪，染红了天边最后一片霞色。如血般的云彩绕在眼前巍峨高耸的凌烟阁顶，嘲弄着一场即将结束的收场。

风瑟瑟，一步步踏着悲歌，心戚戚，一幕幕回放当初。凌乱而急迫的步伐，似迷离，似癫狂，直至登上塔顶的一刻，豁然景色再次展于眼前，却是想起祁承昊那一席话——“若是我侥幸赢了，便再允许陪我登顶一次……”现在他真的赢了，可惜雪景我们却是看不到了。

冰凉的匕首抵在我的喉头，眼前是一个一个熟悉而茫然的身影。他们炽热的眼神容不下罪者的威吓，塔下重重的伏兵，宣告着誓死也要将太后一干人等伏法。

何侍中如困兽一般失去了理智，张牙舞爪地大吼着冲向祁承昊，妄想与他同归于尽。可惜他负伤在身，身形俱疲，冲出几步便被乱箭射死。

余下几名跟随者见状，纷纷跪下受降，此时唯有太后一人仍旧负隅顽抗，用匕首挟持着我，独自痴然呓语，疯疯癫癫。

我看到祁承昊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红谨红袖还有护国公等人站在他的身后。

祁承昊上前一步说道：“如今你已孤身一人，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朕可以念在你曾是一国之母，特赦免你一死！只要你交出韩昭仪，保证不伤她豪发，朕便可以答应你！……朕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交涉之言，却引得太后一阵忘我的疯笑，“君？谁是君？哈哈哈——我的赐儿才是真正的君，你们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只要是赐儿想要的，不管是天下还是皇位，哀家都要给他！……”她指着祁承昊，目光闪烁着恶毒的锋芒，“别以为你抢了赐儿的皇位，哀家就会放过你！你们注定要死的！你心爱的女人也会死，你们都会死于赐儿的手下！……全天下没人能救你们了……哈哈哈，皇位是属于我的赐儿的……”

“就算你再如此执迷不悟下去，又能如何？”我轻声问她，“一生浮华过后，你害了这么多人，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清寒夜梦，你又几时睡得安稳，敲钟念佛，你又何曾心得宁静？你又知道吗，程天赐临死之前，却还在一心念你，期望……期望你回头是岸，愿你平安。你这一生算计，到了最后却都是枉付了……”

太后神情迷乱，热泪喷涌，口中念着程天赐的名字，却难掩悲痛，手中的匕首无力掉在地上。她摇晃着向后倒去，跌坐在凌烟阁顶，也跌坐在属于自己的坟冢上。

“赐儿……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娘不该抛弃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凄绝的呼声冲上云霄，却只换来一片无言的寂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低吼。

“赐儿，娘这次绝不会让你再孤独了，娘来陪你了，娘来陪你了——”纵身一跃，在来不及抓住的惊呼声中，太后跳下凌烟阁，与那抓不住的浮华虚名一同坠入深渊。而那一句迟来的歉意，我想程天赐在天有灵，应该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