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1 / 1)
太后显然并没有意外,反而赞叹道:“好!既然你有心自己解决,也不枉是日后做皇帝的样子!赐儿,你打算赐她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程天赐目光只看着我,眼中再无其他,“母后你忘了吗,先前让孩儿制成的□□……”
“原来如此……”太后从怀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眼神一凛,冲我笑道:“丫头,你还真是有福气!这颗药是赐儿特别为祁承昊准备的,吃了它的人不仅无药可解,就算华佗在世也查不出死于何因。这普天之下只有两颗,一颗自然是为祁承昊准备的,这一颗……哼哼,现在你能与他死在一起,也算是如愿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黑色药丸,心里竟是一阵庆幸。能与他死在一起,再也不用管什么天下江山,那究竟是一件多么令我神往的事情。
“母后,孩儿还有些话想单独对她说……不会耽误太久,请母后回避一下。”
太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程天赐一眼,点头说道:“好吧,哀家相信你会把事情办好,不要叫哀家失望!”
说完,众人随太后退出了殿外,只留下我与程天赐在这佛前,成了面前佛祖眼中的莽莽红尘,任由我与他之间相互束缚相互解脱,最后都将化作一片虚妄。
程天赐手中拿着黑色的夺命□□,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不惊不恐,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的面前,面色铁青灰暗,沉默了一阵,然后故作镇定地笑道:“娘娘……微臣知道罪孽深重,就算万死也不能回到从前,早已不奢望娘娘肯原谅我。只是可笑的是,微臣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却事事违背初心,最终沾染了满手血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怅然说道:“可是你知道吗,微臣做了这一切从不后悔,就算娘娘你再怎么恨我,我也不后悔……”
我轻笑着,将目光移向别处,“不,程天赐,我并不恨你……”
程天赐怔住了,又是一阵苦笑,说道:“是啊,娘娘不会恨我的……娘娘心里眼里只有皇上,就算是那一点恨意,也不曾为了微臣……我知道,尽管娘娘如今已经无心尘世,可是微臣还是要说……”他顿了顿,垂下目光,开口问道:“娘娘还记得么,微臣还欠了你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程天赐的故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切又要从何说起呢?”他眼神溃散,忽地木然地笑了笑,抬手慢慢摸向自己的左脸,“便从我这脸上的红色胎记说起吧……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当今太后与端王之母年太妃在宫中争宠,两人都深受先皇喜爱,可以说不分伯仲。可是谁都知道,这深宫中后位只有一个,又岂容两人做大,于是更加深了两人你死我活地争斗。就在这种情形下,太后喜得皇子,先皇甚是疼爱有加。太后眼看自己将以一名皇子的诞生而取得后位时候,年太妃这时竟也有喜了……十月怀胎,太后将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健康的皇子,却是先天便失去了帝王之相……因为他的脸上,有一块显眼的红色胎记……”
我轻轻一笑,“原来你才是先皇之子,也应该是当今皇上……怪不得你会与太后做到如此地步。那既然如此,祁承昊又是谁?”
程天赐接着说道:“当时太后见到自己的孩子脸上有了这么一块胎记,便已心知这场斗争彻底输了。但是时势所迫,若叫先皇得知,不但自己后位无望,这有辱皇族颜面的罪名也要一并担下。而这件事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知晓,除了太后与国舅大人以外,只有当时负责接生的一名姓程的太医。正巧,当时这名姓程的太医家中,刚好也诞下子嗣不久。太后再三决断之后,不得已以太医全家性命相逼,狠心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与那名太医的孩子调换……娘娘此时应该知道,皇上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谁了……”
我想起那日在凌烟阁上,祁承昊对我说出自己身世原来竟真的不是骗我。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上流的不是皇族之血,也必然知道太后早晚会有□□的一日,所以才会处心积虑……
我看他目光悲切万分,又问道:“那你被换出宫来,又为何进宫当了太医?”
“太后是何许人也,娘娘可能不知。更何况此事攸关生死,是绝不能泄露的天大秘密。那名程太医自知如此,多年来一直在宫中恪守本分,又毒哑了自己,才勉强逃过一劫。可惜,先皇驾崩之后,皇上即位,太后顺理成章在后宫中独掌大权。程太医知道,太后如今早已无人能制,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一个变数存在。自知死期将至的程太医,便携带一家老小连夜逃回乡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我也一并带出了宫,因此激怒了太后。就在一个飘雨的夜晚,我亲眼目睹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惨死刀下。而我,再一次变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我听着这些沥血的话,想象着那时幼小的程天赐面临了怎样不堪入目的情形。我接着他的话说道:“后来,你便又被带回了宫,继承了程太医的衣钵,做了一名太医……所以,那时候太后便与你相认了么?你们便在那时候,策划了这一切……”
“不!不是的!”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冲过来抓住我的手,颤抖着说道:“虽然微臣早知道这一切,可是从没想觊觎皇位!而是……遇到了娘娘以后,微臣才因此彷徨了……微臣自出世以来,从来没人真的关心过我。亲生母亲为了权力地位抛弃了我,又为了权力地位找回了我。太医一家知道我的身份,从不曾对我有过多的关爱,只把我当做一个保命符。即便进宫当了太医,同僚排挤也成了家常便饭……可是唯独娘娘你,那日不曾对我有半分轻视与疏远,反而对微臣掏心挖肺,倾诉心事……那日,娘娘闭着双眼忘我地诉说,说得动情;微臣也忘我地看着娘娘,看得动情。从那时候起,微臣便暗自发誓,一生都将默默为娘娘奉献一切,永不言悔……”
我轻轻把手从他手中抽离,转过身来,踱步问道:“只是这样,你便害了红袖远嫁他乡,害得红谨身首异处,害得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是,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不择手段,只是为了一己私情。微臣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披着一张伪善的面具。微臣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以此换取娘娘芳心根本是痴心妄想的。可是,从始至终,摆在微臣面前的道路又何时有过选择?不管是身世还是命运,微臣都不由自己。可当我面对此生最爱的人,上苍偏偏如玩笑一般给了微臣一个选择……如果,微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懦弱的太医程天赐,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你……于是,我怀揣着这样自私的奢望,便做出了为人不齿的事情……”他红了双眼,情到深处不禁仰天长叹,“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只能怪一生玩弄着我的上天!……直到后来,微臣渐渐在殊途中迷失了自己,面对你的时候,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程天赐还是祁承昊……我才慢慢清醒,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我也深深在心底长叹,命运弄人从来没有缘由……他一直都是那个善良的程天赐,正是因为他的善良,才导致了今天这个结果。
程天赐跌跌撞撞迈了几步,摇头说道:“太后寿宴前一晚,也是微臣偷偷潜入取走了娘娘事先准备的画卷。微臣知道太后派人唆使南宫红谨进宫刺杀皇上,便知晓那晚漾春园必然空无一人。我单纯地以为,只要寿宴当天你没了画卷,皇上就会讨厌你……可是,却让见到此生最不愿见到的一幕——你被皇上抱进他的寝宫……你知道吗,一生之中唯一爱的东西被人抢走、掠夺,然后肆意□□的滋味有多难受……我翻腾着对他的恨,也翻腾着对南宫红谨的恨,他们都想抢走你……都想要伤害你……我不能令他们如愿!还有那个江淑妃,她害你伤心流泪,就该死!于是……我听从太后的教唆,对她下了蛊毒,想要折磨她!我将噬心蛊下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用药麻痹了自己的痛觉。还记得那阵刺鼻的药味吗,那便是微臣对自己施加以镇痛之用。我早已对江淑妃下好了毒,只要微臣的手沾到她,体内的噬心蛊便会窜入她的心脉。却没想到,微臣竟然因此反而害了你,也间接害了你腹中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腹中的孩子在你喝下诱导噬心蛊的□□时候,便已经成了死胎……我故意隐瞒着你,只是怕你心痛,也怕你会恨我……”
他眼神涣散,悔恨占据了他的身躯,催使着他不停地倾吐:“而南宫红谨,也是微臣要置他于死地,才特意建议娘娘寻找国舅大人帮忙……国舅大人早知计划,与太后本就是一丘之貉,还以此嫁祸给皇上……细想来,我手上竟然沾染了这么多条人命,一错再错,不能自拔……娘娘曾说过,说微臣不会骗人……我也曾恨皇上骗你,令你伤心……”他哈哈痴笑起来,流着眼泪说道:“如今,微臣却成了欺骗你至深、伤你至深的人……真是讽刺……哈哈哈……真是讽刺……”
我的眼泪也跟着流淌下来,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只能跟着长叹一声命运无常,皆是讽刺……为了远嫁的红袖,为了枉死的红谨,也为了我无缘一见的孩子,更为了我这可笑可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