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1 / 1）
我手里紧紧握着黑色的棋子，将它视为珍宝一般不忍离手。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颗被我捂得温热的棋子仿佛给了我最后的力量，天色渐明时分，我已经可以下了床。
按照祁承昊所言，今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即将迎来的究竟是翻天覆地还是一如既往，我根本不在乎。血色的红云浮躁在天色尽头，让人分不清是残阳还是朝霞，也分不清这轮回的尘世。
我站在门口，尽力呼吸着最后的清新空气，心中一片清明。
程天赐来的时候，我一个人随意荡着秋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惊讶于此，却不敢对我回以微笑。我看着他晃了神，又恢复了平静，挣扎着脚步，走到我的面前说道：“娘娘身体好些了吗？初秋风冷，还是不要在外面，免得受了风寒……”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看到他手里的包裹，问道：“你也要远行么？……也好，离开这里吧……”
程天赐停下我的秋千，慢慢将我揽进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微臣也想开一间医馆，可以不用很大，悬壶济世，做一名普通的大夫，过着平凡的日子……然后，然后娶一个像娘娘一样的妻子共度余生……”他笑了起来，有气无力，“不过，微臣还不能做到如此。这些盘缠并不是给微臣的，而是给娘娘你的。宫中即将发生巨变，为了娘娘安全，请带着简单的盘缠速速出宫去吧……”他说着，又将一块令牌塞到我的手中，说道：“这块令牌足以让娘娘安全通过长安的层层关卡。微臣已在郊外安排好了人手，只要出了上京就能带娘娘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拿着手中的令牌，看着那些精细的凤凰纹路，却摇头笑道：“安全的地方是哪里？我，又能去哪里？……我不会走的，这里注定是我的归宿。”
“娘娘！你不了解，现在的情形危急万分，不论如何你都得离开这里！否则……”
“否则我会性命不保了是么？”我释然地一笑，目光转向别处。
程天赐神色黯淡下来，深深叹口气，说道：“娘娘还欠微臣一份恩情，这次就当偿还了吧！偿还了娘娘，也偿还了微臣……只要娘娘答应这最后的一件事，微臣此生便与娘娘再无瓜葛了！”
程天赐越是焦急，我心里却越是疼痛。看着他不住地往墙外回首，我也注意到墙外逐渐嘈杂又沉重的脚步声。天色如此，御林军便已整装待发，准备迎接着一场蓄谋已久的腥风血雨。
程天赐说不动我，眉间渐酿愠色，“我知道，娘娘不愿离开这里是因为皇上……可是你又知不知道，皇上他如今自身难保，根本保护不了你！为了他在这里等死，难道真的值得吗？……皇上他这一次哪里都去不了，大军压境，就凭他一个人又如何对抗三万禁卫军，又如何对抗几十万精兵强将？……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言语激动，伸出手来，轻轻舒缓他的眉头，笑道：“至少，我陪他到了最后，也如你陪我到了最后一样……我们所有人都何尝不是那个执迷不悟的人呢？程天赐，你不必劝我，你应该劝的是你自己……”
“我……”程天赐咬着牙，眼中似有无尽的难言之隐。正当这时，院子门口突然被人踹开，急匆匆闯进一队禁卫军，为首之人竟然是统领何侍中。
他见程天赐在这里，施了一礼，又说道：“末将奉太后懿旨，特来请昭仪娘娘移驾太极宫！请娘娘速速跟末将前往吧！”
程天赐站起来，坚定回绝说道：“请转告太后，微臣稍后便会将昭仪娘娘带去太极宫，请何将军先行回避……”
何侍中似是早知他会这么说，冲身后的侍卫一摆手说道：“末将奉了太后之命，无论生死也要将韩昭仪带至太极宫！……还请给末将行个方便！带走——”
一声令下，众侍卫火速冲上前来。程天赐张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大声喝道：“谁敢？！若是想带走她，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拉着程天赐笑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事情总是会做了断，你又何必如此？”说着，我越过他的身边，走到何将军面前冷声说道：“韩凌湘在此，带路吧。”
程天赐还想阻拦，却被两个侍卫左右架住，一齐行往太极宫。
这一路上，我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背后阴谋者此时已经昭然若揭，却是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原来在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任何联系都是那么脆弱，脆弱得一触即断，不免让人在心底冷笑。
宫中御林军人潮涌动，手中的刀枪剑戟已经打磨锋利，等待着不知算计多久的最终胜负。我冷眼看着那些利刃，想象着被它们割开肌肤的痛感，想象着鲜血的流出体外的热度，然而心中竟是没有一丝惧怕。我不知道此时的平静或是勇气来自哪里，或许经过世间最痛的事之后，人也就随之变得麻木了。
我们穿过层层侍卫拦阻，终于到了太后的寝宫。刚一进殿们，一座灿金巨大佛像便立于眼前。在佛祖不怒不喜不显于色的双眼下，叫人好似无所遁形，尘世百态被一眼看穿。我好像被佛祖的视线深深吸引住，抬头凝望着佛祖的双眼，心中亦是平静无澜。
这时，只听闻一声有意无意的轻咳，太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自里堂缓步走出，脸上露出得意的轻笑。我蔑视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平日吃斋念佛，原来只是为了企盼赢得一场无谓的杀戮。佛祖若有感，不知会给你何种报应。”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报应？真是可笑！哀家侍奉佛祖多年，日日夜夜只为了这一天。现在哀家终于要如愿了，何来报应？倒是你，却着实帮了哀家不少的忙，说起来哀家还真是要谢谢你呢！”
我听着她恶狠狠的言辞，不做任何回应。
太后接着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北关有你的好姐妹红袖亲领大军，此时正在与护国公打得不可开交。没了护国公的禁随军支持，祁承昊孤掌难鸣！况且，城外有十万南罗国大军早已层层包围了上京，你的好阿爹还不知此时早已成了哀家的棋子，到时只要哀家提着你的人头嫁祸给祁承昊……哼哼，想必他插翅难飞！这一切还都要谢谢你，当然还有那个为你冤死的南宫红谨……”
程天赐突然跪在地上求道：“母后！你答应过孩儿，不会伤害她的……”
“绝对不可！”太后此时言语坚决，不容任何人阻止，“赐儿，这个女人若是不死，城外南罗国大军便不会攻城，哀家又如何让你亲领突厥精兵打退南罗国大军？你若是不能立功，哀家又如何顺利让祁承昊禅位于你？……哀家为了今天已经牺牲了太多，此事绝不能有失！”
程天赐跪着挪动了两步，说道：“孩儿无心天下，也治不好天下……孩儿只求母后能饶她一死，让她出宫去，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孩儿不孝，求母后成全！”
太后惊讶之色逐渐转变愤怒，失望地叹口气说道：“你这傻孩子！等你做了皇帝，天下间什么女子不都尽归于你，你又何苦执着于此等残花败柳？哀家跟你说过多少遍，做大事者不会拘泥于儿女私情，可你就是不听……现今这最后关头，你难道要让哀家这一生的苦心白费了吗？”
程天赐凄然笑道：“取得天下，从来不是孩儿的心愿……若非为了在这最后时刻能保全她一命，孩儿也绝不会配合至此……只要母后肯放了她，孩儿愿意接受皇位，就算遭受天下人非议，受后世唾骂，孩儿也无怨无悔！”
“你……”太后深深吸了口气，缓声劝说道：“你放心，天下间没有人可以非议你，也没人敢唾骂你！你是哀家所生，更是先皇之子，这□□皇位原本就属于你的！……哀家知道你钟情于她，可是她可曾对你动心？现在一切她已知晓，难道你以为她不会恨你吗？难道她不会恨那个间接杀了南宫红谨，害死她腹中孩子的人……”
“别说了！——”程天赐声嘶力竭地喊着，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我依旧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程天赐，看着他在这场本不属于他的斗争中被撕扯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仿佛再有谁过去轻轻一推，他就会化作一片灰土，飞散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里。他表情木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似是挣扎了太久太久，最后尽数化作一声声失心的轻笑，“好……既然如此，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后脸上浮现一丝会心的笑容，终于松了口气，安慰着说道：“这便是最好不过了，等你做了皇帝，这等女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母后……”程天赐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幽然说道：“母后，孩儿这一生与你聚少离多，竟是不曾尽过孝道……孩儿最后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只要赐她一死，哀家什么事都答应你！”
这时，程天赐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如初见时那般柔和，“她是孩儿此生最爱的女子，既然母后不肯饶她活命，至少……至少让孩儿……让孩儿亲手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