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1 / 1)
国舅大人与程天赐都是一惊,急忙扶我起身。
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坚决不起,执意说道:“若是国舅大人不答应,我便自此长跪不起了!”
国舅大人拉着我的手腕,神情一时愕然,虽是一闪而逝,我却见得分明。他眉头一皱,嗔道:“娘娘万金之体何以行此大礼!老夫已经说了,这件事一半为公,一半为私。若为公差,娘娘金枝玉叶却跪下臣,这叫老臣如何受得起?若为私事,既然娘娘与老夫以朋友相待,这样岂不是看不起老夫嘛!娘娘快快起身吧……”
我见他这么说,只好哭泣着站起来。国舅大人却捋着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起来,摇头说道:“自从镇远将军入狱的第一天起,老夫便已经等着娘娘前来了!今日见了娘娘,也算是放下心来……之所以老夫依旧犹豫,自然是有些原由的……”他故意停下话来,卖着关子扬声说道:“快备茶——”
我与程天赐面面相觑,只好跟着他往里堂走去,就坐于两侧。不一会儿功夫,家丁已然将两碗茶水放在桌上,顿时茶香扑鼻,竟使我有种莫名熟悉感。
国舅大人不慌不忙地品着茶水,又说道:“这是上好的神泉小团,可是南罗国的名茶,娘娘可以试试口味是否可好?”
我此时哪有什么心情品茶卖关子,直言说道:“国舅大人您就别再寻我开心了,我……”
国舅大人却抬起手来,依旧笑意暖暖地说道:“不忙不忙!娘娘先试试茶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端起茶杯咕咚咕咚饮了个干净,刚要开口却觉得茶水下了肚子之后,顿时神清气爽,仿佛由内而外地舒服。
程天赐也饮了一口,赞道:“好茶!以药养茶,想不到国舅大人对于药理也颇有研究!下官佩服!”
国舅又哈哈大笑起来,点着头说道:“不愧是太医院院史,果然一品便知名堂。朝中来老夫这里品茶的大臣着实不在少数,能品出老夫以几味草药入茶的人,也只有你了!”
程天赐脸上一红,谦虚说道:“下官有愧!朝中大人品茶甚广,多以茶种见分晓,所以才有所疏漏。下官出身医药世家,又是太医院院史,自然以药为出发点,所以才侥幸分辨出来……”
“嗯,不错……可见出发点不同,所见也皆不同。老夫之所以让你们先品茶,便是想要以此题切入。镇远将军一事,之所以老夫未曾进谏,原因有三——一者,镇远将军弑君叛乱,又是人证物证俱在,三司会审已然亲口招供,如此行径想要赦免死罪,难矣!二者,满朝文武对此无不震惊,便是太后与护国公老将军亦是如此,皇上更是执意要杀,如此险峻形势,难矣!三者,镇远将军镇守西疆,屡次大败吐蕃,与吐蕃可谓形同水火。而他前不久奇袭突厥,还取下右贤王的首级,于此便又与突厥交恶。殊不知,吐蕃此时正与突厥谋划,将以镇远将军人头换取边境和平,如此可谓外忧内患,难矣!以上三点,处处足以置镇远将军于死地,想必二位也应信服……”
国舅大人说得不紧不慢,却听得我冷汗直流,提心吊胆。他说的一句不错,竟让我张着嘴巴却无话可说……
这时却见国舅大人笑了笑,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接着说道:“以上观点,是为以茶论茶。下面,老夫将以‘药’论茶……”
程天赐也显得躁动不安起来,急忙问道:“国舅大人莫非真有解救之法?”
国舅大人神秘一笑,说道:“刚才老夫说了,出发点不同,所见便会不同。还是这三点,却处处皆有生机——镇远将军行刺皇上,谋害江淑妃,此事唯一疑点便是在于其目的为何?他虽是满口承认,但论及企图,竟是难以自圆其说。若说是谋反,以他镇远将军的官职来讲既想谋害皇上,又怎会有不同时起兵之理?试想,立功无数的镇远将军却突然成了反贼,若是找不到原由,岂不是成了一件不明不白的案子了,这又如何服天下?这点想必太后、皇上,包括满朝文武也心知肚明。况且,镇远将军战功显赫,乃当世一员猛将。太后皇上自然有爱才之心,就算真狠心杀了他,多少也是一半心有不忍。皇上向来功过分明,以镇远将军的功劳来看,讨上一块免死金牌也不无可能。而镇远将军在南罗国军中与民间皆极受爱戴,与南罗国的形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真杀了他,□□与南罗国刚刚稳定的关系便又回到起点,这绝非皇上所愿。前不久,恒阳公主嫁于突厥左贤王,可谓功比明妃。而恒阳公主与镇远将军的关系,自然不必再说了。若是亲哥哥死于□□,那么突厥又真的会与吐蕃签此协议么?吐蕃与突厥向来狡诈,这一纸和书若是奏效,又何来后面和亲之事呢?可见,若是真的杀了镇远将军,假设届时吐蕃起兵作乱,突厥以报国母之仇响应,南罗国自然兴兵征讨……怕到时更不好收场!以大局看来,皇上怎会以一人之命赌天下黎民百姓之命呢?”
国舅大人果然是国舅大人,字字珠玑,令我茅塞顿开。我激动地说道:“若能再加上国舅大人巧舌以辩,美言几句,红谨一定会性命无忧的!”
“性命无忧这倒不敢妄下定论,即便一切顺利的话,也至少是发配充军。明日午时三刻皇上亲自监斩,若要皇上在天下面前收回成命,这也绝非易事……老夫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我几乎与程天赐一起说出口。
国舅大人呵呵笑着,神秘地说道:“二位来时应该见到了,老夫门外有‘三千食客’,虽然皆非能人异士,却也长久受了老夫的不少好处。“
我不解问道:“是……那些乞丐?”
国舅大人摆了摆手,佯装嗔道:“此言差矣!之前说了,皇上对于镇远将军的杀赦本就是五五之心,若要皇上坚定于‘赦’这一边,便要动用皇上心里最怕的东西。”
祁承昊还会有怕的东西?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更何况这还与外面那些乞丐有关联。我绞尽脑汁还是没明白,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国舅大人见我如此,笑道:“老夫一说,娘娘自然会明了。这个东西,名叫天下!”
我恍然大悟,却又问道:“可是‘天下’摸不着见不到的,又如何帮红谨呢?”
“非也!老夫外面这‘三千食客’便是天下!娘娘可以试想,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刑场之上,见证镇远将军伏诛之人若是换成了他们……这对于皇上来说,难道不是悠悠天下之口么?届时万人跪求高呼赦免镇远将军死罪,难道皇上还会不顾天下人反对执意要行斩么?”
我听着他的话,仿佛那空前壮观的景象已经近在眼前,那留给红谨的一条生路已经直达脚下。我激动地几乎跳起来,上前拉住国舅大人的手,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红着眼圈感激地看着他。
国舅大人捋着胡子,转眼看向了程天赐,问道:“老夫久日没有进宫面见太后了,不知太后身体是否安康?”
程天赐回道:“太后身体无恙,劳烦国舅大人挂念。”
国舅大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太后交代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程天赐显然被他问得一愣,迟疑了半响,才说道:“一切顺利……”他说着,又偷偷看了我一眼,目光似有躲闪。
我见他们俩说话总是含糊其辞,刚想发问,却见国舅大人突然站起身来,笑着对我说道:“时候不早了,若是二位不嫌老夫这里粗茶淡饭,便在这里用膳吧!”不等我回答,他便吩咐着说道:“今日老夫这里来了两位小朋友做客,吩咐下去,多备几个小菜,将老夫珍藏的葡萄佳酿也一齐端上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和程天赐倒不好推辞了。眼看天色渐暗,我肚子也饿得咕咕作响。不一会儿的功夫,家丁侍女便摆上了一桌子的酒菜。我好奇地上前一看,却见桌上果然真如国舅大人所言一般,真的是“粗茶淡饭”。不仅如此,桌上的粥品竟然就是门口发放的义粥,显然没有任何差别。没想到位高权重的国舅大人,平日饮食竟是如此节俭,这不禁更让我肃然起敬了。
我们坐在席上,程天赐与国舅大人边饮酒边聊一些药膳药理,又聊到宫中最近事务,反正不亦乐乎。而我真的是饿坏了,拿起筷子便拼命地夹菜吃。以前吃习惯了宫里的佳肴,如今吃起这些清淡的东西反叫我胃口大开。我耳边听着他们两个杯觥交错的声音,竟从心底馋起酒来。刚才又听到国舅大人说这是珍藏的西域葡萄酒,我更想要尝一尝了。
但是桌上并没有给我预备杯子,显然是没打算让我喝酒的。我又不好意思站起来要酒喝,可是这桌上美酒的甜香味实在太浓郁,馋得我只能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推杯换盏。
国舅大人大概是看见了我可怜的样子,便问道:“娘娘为何停箸不前?莫不是桌上的菜肴不合口味?”
我红着脸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他的酒杯。
国舅大人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哈哈笑道:“这葡萄佳酿的确美味,只是酒性太烈。娘娘既有孕在身,实在不易饮酒的。”
我赶紧反驳:“不是的!国舅大人误会了,我肚子里并没有怀娃娃!上次只是……只是事态紧急,才会对太后撒了谎……”
国舅大人愣了一愣,站起身来拿起我的手腕,摸了一会,才笑道:“娘娘虽然喜爱开些玩笑,但是龙种之事绝非儿戏,还是莫要戏弄老夫了!”
我张大嘴巴,再次确信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怀娃娃!”
“哎——老夫多少懂些医术,这喜脉如此明显,我又怎会看错呢!娘娘进门之时,老夫已经摸出了脉象,刚才便更加确定了!”他说着顿了一顿,才问道:“莫非娘娘当真不知自己已经身怀龙种数月?如果娘娘信不过老夫,大可问问太医院院史嘛!”
我呆滞地转过头来,看向程天赐。但是从他僵硬难看的笑容里,我已经得到了答案。我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若不是国舅大人扶住我,我真要瘫软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