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1 / 1）
整座牢房都是坚硬的整石堆砌而成，出入口狭小，而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不仅如此，收押红谨的牢房更是在地下，若是想要强行突破将其救出，实在是难上加难。
我越往里面走，心里却越是焦急难耐，而希望也似乎越来越渺茫。
这位狱丞大人是个不错的人，很喜欢说话，路上一直给我介绍整座天牢是如何地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还说由于红谨是朝廷最重要的囚犯，所以为了确保他收押安全，甚至将他关在了石囚的最后一间。
这间石囚，是距离出口最远的一间，想必祁承昊是真的丝毫不打算放他一条生路。这囚室里面又黑又暗，散发着阵阵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随着狱丞命人打开沉重的锁链，哗啦一声，我在摇曳而微弱的烛光下，见到了熟悉却残破的身影，只有那双不屈的眼眸依旧散发着同往日一样锐利而坚定的光芒。再见到红谨的那一刻，我的所有心酸与眼泪，也如同被一把钥匙解开了沉重的锁链，哗啦一声喷涌而出。
我冲进去扑到红谨的怀里，抱着他血迹斑斑的囚衣，白色囚服正中间硕大的“死”地叫我看得触目惊心。他的双臂被绑在一根坚硬的横木上，身上还锁着钢铁的锁链，身体显然经过了数不清地折磨拷打，这些都叫我心如刀绞。
红谨看到我的时候，目光中的戾气瞬间就降了下来，变得无比温柔。他虚弱地开口说道：“你还是来了……奴娜别哭……我被锁着，可……可抱不了你……”
我早已泣不成声，原先所想的那些感谢与愧疚之言，此时此刻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红谨从彻骨的疼痛之中，依旧摆出温暖的笑容，“奴娜，能在最后之前见你一面，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别为我哭泣，我……我希望你看到我的时候只能留下笑容……我说过，你的眼泪对我来说……是毒……所以，把你的泪水留给你爱的人吧，然后……把快乐的笑容留给我……好吗？”
我努力地点着头，却又摇头哭道：“不！我不要你死……只要你活下来，我愿意……天天对着你笑，直到你厌了倦了……叫我滚开为止……”
“傻瓜……能天天看着你的笑容……我南宫红谨又如何能有厌倦的一天？”
“那你就不要死！我求你……”
我看到红谨一下就红了眼眶，脸上的笑就这么僵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红谨明了自己的状况，他的生死如今已经由不得他来做主。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最后的承诺，他始终做不到的。红谨一生都不会骗我，答应了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种原则让他执着，也让他自豪，而此时此刻却只让我泪奔。
我目光一转，狠声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红谨，你放心，就算豁尽我这一条命，我一定要救你！”
听到我这一番言语，身后的狱丞大人和几个狱吏唯恐要出乱子，纷纷站起身，警觉地凑了过来。
红谨却摇着头说道：“生死有命，若是我南宫红谨命不该绝……日后自然有我们重逢的一天……奴娜，你可千万不能……不能做出冒险的傻事……”
“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若是连你都死了，我……我又如何活下去……我负你太多，既然生不能同裳，死愿同穴……”
红谨凄然苦笑，“若是你也死了，我又何必白白遭受如此罪刑？……奴娜，不管发生什么，你……你都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相见的一天……相信我，早晚有一日，我与你……定会再相见……”
我惊愕地看着他，即便他如此安慰我，但我知道，这早晚的一日，怕是只有在阴曹地府相见了……
“等我回去，我就去求祁承昊，去求太后娘娘，去求江淑妃，去求护国公……不管是谁，只要能救你出去，我都下跪去求……红谨，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等我……”我不知道这么做管不管用，但这却是我此时唯一的办法了。
红谨一脸释然，却说道：“无济于事的……若不杀我，□□的脸面又放在何处？……南罗国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而你，又如何从此摆脱嫌疑？……只要我一死了之，这一切……就都平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有你一肩承担？……你明明是无辜的，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拼命一试！……你说过，自从有了我，你和红袖就有了家人……我也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
这时，红谨脸上泛起一阵疼痛的抽搐，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鲜血。我知道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堪比千刀万剐的折磨。我用袖子擦着他的嘴角，心疼地问道：“要是太疼，就喊出声来……”
他脸色铁青，强装笑颜，“南宫红谨……几时怕过酷刑？……相比之下，我却更怕你有事。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比此时痛苦何止千倍百倍……”
身后狱丞大人不禁赞叹说道：“镇远将军铮铮铁骨，确是叫小人们由心敬佩！”众狱吏无不纷纷点头附和，却也流露出几分遗憾。
我转头说道：“狱丞大人，小女子有事相托！”
“姑娘但说无妨！就冲着镇远将军如此英豪，只要是本官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我看到狱丞大人拍着肚子作保，便说道：“我只想请求狱丞大人与各位差官，好好照顾红谨将军！他虽然被判死罪，却是被人冤枉的！”说着，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他的手里，说道：“这点钱就当给各位官爷吃酒钱，他日等我求皇上太后救出红谨将军之后，定然还有重谢！”
狱丞大人看了看周围的狱吏，叹了口气，推脱说道：“姑娘，莫怪本官说话太直。这镇远将军的罪名……可着实不小哇！历来进了咱们兄弟的牢房，能活着出去的，怕是这辈子还没见过呢！镇远将军是盖世豪杰，凭他一身肝胆，想必那忤逆犯上的事情也多半是被冤枉了，可惜的是……唉！不是兄弟们不想接受姑娘的好意，只是……”我见他说话语气躲躲闪闪，似有些隐瞒，便急道：“大人，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了，您就跟我实话实说吧！”
狱丞大人又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不瞒姑娘你说，就算姑娘有着通天的本事，怕也来不及了呀……镇远将军明日午时三刻，便要挥刀问斩了……这钱，咱们兄弟恐怕是消受不起……”
明日……原来祁承昊竟然只留给我这一天的时间！
我有些不信，执意追问道：“你说明日……红谨就会……”
狱丞大人为难地看了一眼红谨，又对我说道：“自然是魂归西处，阴阳两隔了呀！”
我心里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无力地瘫坐在地。
“敢问姑娘与镇远将军，是何亲何故？”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回道：“我……我……”我这时想起过往红谨对我种种的好，此时望着他温柔的双眼，只觉愧恨难忍，便流着眼泪说道：“我是他的妻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惊讶瞬变，然后转换成欣喜、欣慰、心酸，直到最后已经百般复杂得辨认不出，只余莫名泪水流淌。只听他轻笑说道：“南宫红谨今生得妻如此，然已足矣……生死之事，又有何惧哉？”
身后狱丞大人叹道：“原来是将军夫人！虽然只余最后一日，不过夫人放心，在这最后的一天里定然对将军好生照料，绝对当是兄弟们的分内之事！小人们不敢过多打扰耽误二位叙话，就此先别过。不过，还请将军和夫人尽快说话，怕是时候也不早了，不然小人们也担待不起！”说完，狱丞大人便带着众狱吏先行离去，留下我与红谨二人。
我听着他苦涩的笑声，心中难忍悲痛与异样的情思，伸手捧住他刚毅俊美的脸。以前明明可以无时无刻轻易相见的相貌，我却从不曾多加留意。直到现今即将分别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忽略了身边最最重要的人。我漫无目的地奔跑，却忘记了奔跑时了维持性命的呼吸；我随心所欲地追逐，却忘记了追逐时伴在身边的风景……
如今想来，我竟是如此愚不可及，贪得无厌。我长久享受着红谨的保护与关爱，却任凭他为我伤心难过。我一心只想着不曾爱我一天的祁承昊，却放开了无私为我付出所有的红谨。就算我明了一切泪如泉涌又有何用，不过一切都已枉然……
我的手指伸进他鬓边的头发，摩挲着他的脸颊，情深切切地说道：“红谨，此生你我虽然无名无分亦无实，但你为我至此，我感激你，敬佩你。时至今日，我也对你……也对你……”我看着他，心里竟然漾起一片涟漪。我不知道这份难以言表的情感，到此为止究竟是哪种情怀。我来不及考虑，却也深陷其中。
我看到红谨的眼神里也动了情，朦胧上了一层薄雾，让我沉醉，令我忘情。我凑上前去，轻轻地吻他的脸，吻他的鼻子，吻他的嘴唇。我们彼此厮磨缠绵，忘乎所以。我紧紧环住他的颈间，激烈地与他拥吻在一起。如果这是最后一刻，我甚至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他，不计任何后果。
可就在我们相互纠缠到最激烈的时刻，红谨却退却了。他喘着粗气别开了脸颊，垂下眼帘，悲切地说道：“你快走吧！……我和你……我们……已经太迟了……”
是的，我知道的。我们之间已经太迟了，迟得连最后的希望都看不到。我的理智瞬间又占领了我全部的思绪，然后慢慢收归平静。我说道：“红谨，我不知道我到底对你……也不知道对他还有没有留恋……我……”
“如果，有来生……你愿意吗？”他的语气里透出不可言喻的心酸。
我看着他一幅心碎又充满希冀的样子问我，却不想原来我们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悲伤的遗憾。到头来，陷得越深，这份遗憾越重。重到我们只能期盼来生，只能期盼那份虚无缥缈能带给我们安慰……
我思绪万千，最后只得颤着声音，喃喃吟道：
“曾有君伴，幸我三生，未几将离，无柳以赠。
曾有君伴，耀我三世，未几将离，无语以倾。
君可知否，晨钟暮鼓，此去经年，几多寒暑？
君可知否，我心葬矣，此去经年，俱付黄土。
苍天也妒，泪洒霓裳，君心我心，寸断肝肠。
苍天也妒，来世不忘，君心我心，报以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