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1 / 1）
我一个人无助地趴在石桌上，满地都是狼藉的棋子。
我拾起祁承昊临走时丢下的那颗，轻轻捧在手里，不让他隐没在无数的伙伴之中。这样的牺牲不管在以前或是以后，都多得数不清，多到在他的眼里已经麻木得视而不见。他说，我不懂这颗棋子的牺牲，不懂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我的确不懂，我只懂得这颗棋子的牺牲，对我来说失去的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意义，而是我此生的全部。
面对最后的通牒，我竟然没有眼泪。
旁边程天赐只是伫立着看我，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开口说道：“皇山心意已决，怕是……再难更改。娘娘此时若是伤心，不妨就哭出来吧……”
就在这该流眼泪的时候，我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我抬起头来，脸上的平静让程天赐害怕。我挤出一丝笑，平淡说道：“如果红谨注定将难免一死，我此时流下眼泪又有何用？我既然负了别人，他若是就这么死了，我便随他自刎谢罪。就算我不能为他报仇，也不能叫他在黄泉路上孤单一人。”
程天赐惊异地看着我，向前迈了一步，激动说道：“娘娘万万不可！前路也不是全无机会，请娘娘不要做傻事！”
“不，我已经想了很久。这是我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左右我。如果你想劝我，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红袖葬送了一生幸福换来的承诺，我既已不能履行，唯有一命偿还。更何况，我亏欠红谨早已太多太多，本已不是区区一条贱命可以相抵。就算我苟活于世，只能是承担更大的责罚。
程天赐皱着眉，神情凝重得像是染上一袭霜雪，“就算你死了又能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一死了之就能偿还一切了吗？还是远赴漠北的红袖姑娘就能原谅了你？或是为了救你不惜牺牲自己的南宫将军就能欣慰了？你这么做，只能让那些为了你付出很多很多的人徒增伤心……纵使皇上他负了你，你身边至少还有……还有人愿意为你着想……愿意为了你……”
我看着程天赐悲伤的眼神渐渐垂下，双拳紧紧握着。他对我的情意我又何尝看不出，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既然已经不恋尘间，便不能因为我的模棱两可反而害了善良的程天赐。我转过身，冷声说道：“程天赐，你知道么，在我们南罗国的规矩里，我既然已经嫁给了祁承昊，一生一世都是他的妻子……我从出世开始，这一辈子都已经归了中原皇帝所有。就算我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接受。我这条命是中原皇帝的，祁承昊他负了我，我本就失去了存在这世上的意义，既然生无可恋，死又何悲？你不像他，你是一个好人，但是你我之间的距离不会因为其他而改变。……我害了这么多人，你也不必再自投罗网。你我之间，注定没有任何可能……”
我看不到他的身影，却能感受到他坠入深渊般的失落感。我咬着牙说完这些话，却不见他的任何反应。
过了良久，他才挪动了步子，向着我走来。我回过头，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睛里充盈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过了会，他又笑了，恢复了往日的那个程天赐，说道：“娘娘所说的，微臣都懂。因此，微臣所做的一切还是没有错的……微臣不奢求娘娘会爱上一个御医，所以……所以……程天赐为娘娘所付出的，希望有一天能够得到娘娘的回报。如果娘娘没有回报给我，也等于负了我……既然娘娘觉得亏欠太多，生无可恋，不想再存活世间，那就别再对我欠下更多的情债……至少，等娘娘偿还了我之后，再论寻死之说……”
眼前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多善良，有多宽厚。就算我说了伤他的话，他也没因此恨我，反而还在为我着想，只为不让我自寻短见……
我点了点头，强装镇定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在我寻死之前一定将亏欠你的一切都偿还给你！之后，我和你就再无瓜葛，我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也不许你再为我做任何事情！”
程天赐没有答我，却说道：“皇上既然已经答应了娘娘，还请娘娘一定要见将军最后一面，因为……娘娘最是亏欠的还是南宫将军。之前你问微臣体内噬心蛊的事，微臣没有回答，其实……你身体里的噬心蛊，已经转移到南宫将军的体内……”
“你……你说什么？”我讶异于此，不禁大惊失色。
程天赐叹了口气，说道：“南宫将军心知自己境地，希望在临死之前解脱娘娘苦楚，并且要微臣答应不会将此事告诉娘娘……但将军一生光明磊落，世人敬重，对娘娘有情有义，可鉴天地，微臣实在不忍他就这么……”
难怪我身体里的蛊虫就会这么凭空消失，起初我还天真地以为程天赐医术高明，真的可以化解噬心蛊，原来这一切都是红谨为我所做。此恩此情，我今生今世都还不清。我早该想到了，这个世间只有他，只有他才能为了我不顾一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
我心中一片凄楚，已不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红谨。我抓住程天赐的手，激动地说道：“我要见红谨！现在就要见他！”
程天赐点了点头，说道：“微臣现在就去安排，既然皇上亲口答应，想必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届时关于娘娘身体里的噬心蛊之事，千万不要在将军面前提起。微臣已经答应了将军，绝不会将此事告知娘娘。微臣敬重将军为人，现在微臣既已失信，只求娘娘能为微臣保密……”
我此时顾不了这么多，点头答应道：“好！不管这些，我现在要见到红谨。噬心蛊之痛常人难以承受，我怕他……”
“恩，那微臣现在就去安排。稍后微臣会命人送来男装，请娘娘出宫之前换好，如此也方便一些。那请娘娘在此稍等片刻！”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我难以想象，此时的红谨正在承受着怎样的难忍之痛，他此时的心境究竟是如何地孤独悲切。想到这些，我心里也仿佛一阵一阵抽搐地疼痛，焦急地原地走来走去。等待的时间有多长，便要看所等之事有多重要，所等之人有多期盼。
我急得一身细汗，终于见到了来人送了一身太监的男装。我回到屋里，急匆匆地换好，边梳理着头发边往外走。走到门口，见到程天赐站在那里等着我。
我小跑上前说道：“走吧！大理寺要多远的脚程？”
程天赐说道：“只要咱们出了宫，坐轿子也没有多远。”
我拉着他往前走，“不管走着还是坐轿子，只要快就行……对了，你带了银子没有？”
他一脸疑问，“带银子？为什么要带银子？”
这呆子自然不明白，纵然红谨位高镇远将军，到了大理寺，便也成了狱卒的鱼肉。这里不像南罗国，若是不狠心使用钱财，这偌大的长安城真的是寸步难行，处处刁难。还好我早有准备，换好衣服的时候，从包里取了一千两的银票。这张银票，还是从祁承昊那里所得，原本是我想出逃的盘缠，只是想不到却用在了这里。
有了程天赐的帮助，我们顺利出了宫门。尽管那些监门卫看着我怎么也不对劲，可是程天赐掏出了一块令牌晃了晃，他们也就乖乖让我们出了门。
路上我问他，那块令牌是什么，他却说只是太医院的令牌，出宫门置办一些需要的药材。我将信将疑，若是太医院能有这么大的权力，能随意出宫，或许我应该找机会把它弄到手。
出了宫门，我们又换了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我看着程天赐一身公子哥的衣装，倒也算是风度翩翩，可惜他手里少了折扇，却让我不由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一路上，道上骡马骆驼高大威猛，奇装异服的商人来来往往，街边小贩依旧生意兴旺，空气里飘着诱人的香气，耳边传来各种噪杂的叫卖声。如此热闹，却叫我想起第一次逃出宫来，我与红袖在街边闲逛，品尝各色小吃美食，果然逍遥自在。现在想起来，却都恍如隔世般遥远。
宫墙外的人都想钻进那围栏一般的宫墙内，而我却又多么羡慕这些逍遥自在的人。
程天赐见我若有所思，以为是我又犯馋了，小声在我耳边问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可以去给娘娘买一些……”
我摇了摇头，拉着他快走了几步，说道：“红谨之事要紧，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们走了一段路，我又突然问道：“程天赐，若是我们能救了红谨，你愿意辞官不做，和我们回南罗国去吗？”
“微臣当然愿意！只要娘娘不嫌弃微臣愚笨，天涯海角，微臣也愿意随行！”
不知怎的，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却让我更加心酸。我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的可以那样，我一定先把长安的名吃吃个遍……”
程天赐斜眼看着我，笑道：“难道皇上上次出宫，没有陪娘娘吃个够么……”他自知说错了话，停了一下，又看向前方，惊道：“快看，是冰糖葫芦……”
我循声望去，没想到又见到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伯，依旧面容熟悉和蔼，肩上扛着插满晶红果子的稻草卷担。
我心里一颤，本想匆匆而过，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着老人家走去。到了他的面前，我开口问道：“老伯，冰糖葫芦多少钱一支？”
老伯笑容蔼蔼地回道：“三文钱一支，五文钱两支，姑娘你要几支呀？”
我从卷担上取下一支，刚要开口，却想起来，如果两个人吃一支冰糖葫芦，就等于是吃了情人果的。我已经与祁承昊吃了情人果，自然不能再和别人一起吃。我又取下一支，说道：“我要两个……”我回过头，叫道：“程天赐，你有没有五文钱？”
程天赐走过来，掏了掏，递过来说道：“正好五文。”
我接过钱，递给老伯，没想到他却推回我的手，说道：“哎——这两支果子不收钱。”
我好奇地问道：“不收钱？为什么？”
这时老伯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忘记了，先前有一位官人陪着姑娘关顾老汉的生意，还花了大价钱买走了全部的果子。老汉等了好久了，今天终于盼到了姑娘，这两支果子就送给姑娘和那位大官人当做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