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1 / 1）

好在，药房距离太医院并不远。我脚下逐渐变得瘫软，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走过长长的回廊，远处已经可以看见房门开着，周围医官宫女忙得乱转。透过房门，里面有我最爱的男人和他最爱的女人。

我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去，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伴随着我的脚步，仿佛那里将是我人生的尽头。

我感到身边有人扶我，用疑惑恐惧的眼神看着我，他们的嘴唇在翕动，好像在问我什么。我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来，此时就算有人想要帮我，也是徒然。这剩下的路，我依然要自己走下去。我强忍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支撑起身体迈着前进的步子。我看到了祁承昊的背影，即便是透过简单的背影，我也可以看出他此时悲伤焦急的心情。这时候，他之前流泪的样子一下就又占据了我全部的世界。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哭吗？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看到他为了我黯然神伤、悲伤落泪，哪怕只有一滴眼泪，我此生已经满足。后来我明白，我渴求的只是那个凌烟阁上的“程天赐”，是可以为了讨我欢心而买下所有冰糖葫芦的“程天赐”。而此时，我被忽略在他背后的世界。不，是被忽略在“程天赐”背后的世界。只要今日我救了他的江淑妃，往昔一切都将随之而去。过去的韩凌湘只是做了一场让人不得哭笑的春秋大梦，时至今日，总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无力地摔在地上，又胡乱地捡起一块碎片，踉跄地向着江淑妃的床榻走去。祁承昊冲过来拉住我的手，好像在冲着我大喊大叫。我不敢去看他的脸，我害怕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为了江淑妃而流下的泪滴，我害怕他用厌恶鄙夷的眼色看着我。

我拿着手里的碎片，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了祁承昊，扑到江淑妃的身边，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一个口子。两个伤口碰触的瞬间，我感到一股冰冷顺着她的手臂流窜进我的身体。而此时我已经麻木了，感不到任何异样，只知道祁承昊愤怒地转过我之后，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我的身体向后倒去，像是一片枯萎的落叶，无力地撞在地上。

我身体和脸颊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就连心里也没有一点的悲痛。我觉得我那时候一定是在笑着吧，笑看祁承昊癫狂而逐渐抽搐的脸，笑看周围捂着嘴巴惊呆偷笑的宫女和医官，笑看手里的那另外一颗“相倚无常”。

此时此刻，我还应该吃下去么，还是应该就这样随着我的程天赐去了。

我渐渐闭上双眼，手上的果实也轻轻放下。

这个世界没有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能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不再眷恋的世界，听不到也看不到，对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恩赐。

往昔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看了醉心不已，心酸不已，慨叹不已。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至少我答应过红袖，就算千刀万剐也要照看红谨周全。他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现在身陷血光之灾，我不能不管不顾。我必须要活下去，活到看着红谨平安远离这里。

就在我完全不省人事的前一刻，我费力地举起手臂，将那颗“相倚无常”放到嘴里，慢慢地吞下。之后，我的世界在无声的黑暗中落幕，满眼只剩一场无声的雪，身在雪中的我，不停地旋转、曼舞，快乐得像是一个孩子。身后祁承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那么温暖而炙热，仿佛能将白雪融化，仿佛能将我的内心点燃。

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被送回了漾春园的床榻上。

身体依旧有点不听使唤，麻木得不能动。我的思想刚刚有一丁点儿的清醒，那撕心裂肺的痛感却刹那间将我身体彻底占满，心头锥刺着一阵一阵刀剐般的疼痛，如千虫噬咬，又如万箭穿心，让我来不及细思，便已深陷沉沦。

我的身体开始抽搐，双脚不住地蹬踹。我攒成一团，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我紧紧咬住被单，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可依旧不能缓解半分。我想大声叫，可喉咙依旧红肿，声音只能卡在喉头，发出嘶哑的破音声。我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流出血来，却没有一点知觉。我此时恨不得用一把尖刀，把自己的心剜出来，也不要受如此的痛苦。

我不知道江淑妃此时是否好转，也不知道红谨是否安全无恙，还有程天赐，我诬陷了他，他是否会因此记恨我……还有……还有祁承昊，他现在应该是满心欢喜了吧……一阵剧烈的疼痛再一次打断了我的思路，将我拉回炼狱一般的世界。天旋地转之中，我看到枕边那半片鲜红的断袖。我伸出手，紧紧攥住。原来，真正的痛苦并不是一死了之，而是生不如死。红袖赔了自己的一生，就如同一辈子都活在噬心蛊的痛苦遗憾中。在这种折磨之下，死真的太容易了。

可是我知道红袖不会，因为她是我的红袖。就如同红谨那么信任她一样，我也坚信她如我们所想般坚强。

我也同样不会输给红袖，我也要拼命活下去。我咬着被单，无处不在的疼痛让我将布单扯碎。我忍不住想咬着什么，因为我怕我会不经意就咬断自己的舌头。我下意识地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我能感到牙齿深深切透肌肤，刺进血肉，一股暖流顺着嘴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身上。而此时我的心头一阵收缩，仿佛只有另外巨大的疼痛才能缓解我的噬心之痛。

我不知道何时已经又陷入了昏迷，不知何时又被疼痛唤醒，如此往复已经不知几多轮回，我依旧在无尽的折磨中苦苦支撑徘徊。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有一个身影守在床边。我已经精疲力竭，神情也陷入恍惚之中。我开口叫他：“程天赐……不，你不是我的程天赐，你是祁承昊……你是皇帝……”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唤道：“我是程天赐，我不是祁承昊，就算让我选，我也愿意做你的程天赐！我……”

他说得激动，几经哽咽。

我看不清他，却能感觉他的手掌冰冷而颤抖。我知道他不是程天赐，因为程天赐的手掌很温暖，只要握着他的手，我就会变得很安心，很安静。

正当这时，又是一阵毫无预警地疼痛，突然袭上心头。我身体一紧，不禁发出痛苦的□□声。我赶紧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我伸出手臂，却看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白色的布条一层一层缠裹，让我无处下口。急剧的痛楚不断摧残着我，让我不能自已。

我的身体被人转了过来，眼前又伸来一只手臂。我听到他跟我说：“如果疼，就咬我吧！这样我也能舒服一点！”

我毫无理智地抱着他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上去。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整只手臂的肌肉都紧紧崩起，血滴落在被子上，也流进我的嘴里。鲜血的味道却更加激发了我的疼痛，使我咬得更紧、咬得更深。

他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肩头，把我抱在他的怀里，轻声安抚着说道：“别怕，就算我万劫不复，也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们不知道相拥了多久，我只知道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而我又陷入了无尽的沉眠。眼前似乎有无数的人影浮动，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做什么。我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好像在大声争吵，却不能辨别他们在吵些什么。很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里面却有一个身影似乎始终都没动过，只是默默地陪在我的身边，照顾我。

我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他是谁，却又害怕这又是一场虚伪的梦幻，好像只要我一睁开眼睛，他也会像我的程天赐一样消失不见了。现在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又不敢确认他的存在。

我矛盾不决的时候，他却起身叫轻轻摇着我，口中唤着我的名字。不，他唤着的并不是我的名字，他叫的是韩昭仪，而我只是韩凌湘。我缓缓睁开眼睛，太久适应了黑暗，此时只觉得环境亮得有些刺眼。

视线逐渐变得清楚了，身子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却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我口中念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水……我要喝水……”

他赶紧起身，端来一杯水，又扶我起身，把杯子移到我的口边。我喉咙干得好像冒出烟来，口渴得要命，张开嘴巴焦急地饮着，情急之下却呛了两口，一杯水几乎都咳了出来。他放下杯子，又用袖子擦着我流下来的茶水，便说道：“娘娘别急，微臣再去给你倒一杯。”

他刚转身，我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嘴里发出一声倒吸，我分明看到他的手臂上那圆圆的齿痕，红肿着透出血渍。

我抬起头来，他背着窗子的光，身形却很高大。

我轻声问他：“你……你是谁？”

他愣了愣神，笑吟吟地回答：“娘娘不认识我了？微臣是程天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