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1 / 1)
错乱不堪的步伐,凌乱飘摇的心绪,恍惚之间我的泪水已经决堤,模糊了眼前,模糊了过往,也模糊了我与红谨之间仅存的一丝羁绊。
人间别样,别样人间,离开了红谨的世界,我从来都不敢想象。可如今,我却亲自斩断了这情丝,也斩断了自己后退的道路。
面对着祁承昊巍峨的殿宇,紧闭着的猩红色大门,眼前这幅壮阔的画面,俨然讽刺着我的绝情。我用袖子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靠在门前的树上,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要怎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去,然后怎么对祁承昊解释,告诉他我对红谨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自私和忘恩负义,却彰显了对他是多么地死心塌地。
而就在此时,身后一个声音却说道:“如果你是来找祁承昊的,那就回去吧。”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长缨。
我止住了眼泪,回过头来小声问道:“他……不愿见我吗?”
长缨垂下眼睛看着我,嗤之以鼻地笑道:“你太小瞧他了。他只是去了福仪宫……”他欲言又止,瞟了我一眼便不再说什么。
福仪宫是江淑妃的寝宫。
长缨别过眼睛,看向别处,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们今天和突厥人打起来了?身手不错,不过好像也受了伤?”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红袖,她……她的手臂受了伤……”
“很严重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长缨。他碰上我的目光,便又转过头去,说道:“不必回答。我并不是很想知道。”
我轻笑,只说到:“红袖在太医院,明早你可以去看她……既然祁承昊不在,我也回去了。”我刚转过身去,却被长缨拉住。
我看到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腰间。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他竟然盯着挂在我腰间,那条左贤王送给红袖的马鞭。
他脸色沉了下来,问道:“这条马鞭哪里来的?”
我回道:“是左贤王阿史那叫我送给红袖的。”
话音刚落,他在我眼前一闪,我腰间的马鞭已经被长缨拿在手里。他久久不语,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条马鞭,目光落处仿佛要将它看穿。
我不解,但是从他异样的目光中,不难知道这条马鞭似乎代表了什么。我问他:“这马鞭……怎么了?”
他却迟疑了,愕然,却依旧平静。
但是我从没有见过长缨那个样子,双眼没有了焦点,就好像失了魂,即便是一瞬,却让人能记住一生。
他喃喃问道:“你知不知道,在突厥……成年男子一旦遇到自己中意的女子,便会将自己的马鞭送过去提亲……而娘家一旦收了马鞭,就不能反悔了……”
“你……你说什么?……”长缨的一席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上来,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我踉跄了几步,手上一松,马鞭掉到了地上。我回想起左贤王的那句“这本该送给娘家人的”,而我却丝毫没有戒备地收下了……可是不能,不能让红袖远嫁突厥!绝对不能让她也重复我的命运!
她和那时的我不一样,红袖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因此葬送她的幸福。
我死死拽着长缨的手臂,焦急地说道:“我是无心的!这不能算数!我可以和左贤王解释,我绝对不会把红袖嫁给他的!”
长缨却摇头,说道:“这是突厥的规矩,就算你不肯,一旦他向祁承昊要人,你也是非嫁不可。”
我心乱如麻,又说道:“我可以去求祁承昊!不管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他!”
长缨又说道:“红袖姓南宫,她的哥哥是南宫红谨。哥哥对付吐蕃,妹妹和亲突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如果他不答应,面临的是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求祁承昊?……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脑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突然我想到一个绝好的法子,便说道:“你带红袖走吧!她心里一直都喜欢你!我也相信你也有能力带她离开这里!”如果他们两个可以浪迹天涯,从此幸福快乐,就算是漂泊江湖或是男耕女织,也是美满的。也许这是红袖最好的结局!
我乞求地看着长缨,而他脸上却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我心底一沉,又厉声追问道:“难道你对红袖一点情意都没有吗?可是她对你……”
“对我怎样与我无关!我长缨不是为情而生,更不会被情所困!我与那个丫头之间,只是我多事教了她几招剑法,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我震惊地看着长缨的冷漠与决绝,让我感觉陌生而遥远。以前他面冷心热,而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面色铁青,冷颜说道:“我至今所做的一切,是牺牲了很多换来的。今后也会有更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去做。”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现在的嘴脸简直像极了祁承昊。我说道:“所以,红袖也将是你要牺牲的其中之一?难道她的幸福就不是你所说的有意义的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明明是那么喜欢你……”
长缨不语。
我失望地看着他,却依旧换不来他哪怕一刻的悲伤。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中原的男子都是这般薄情寡义。或许在他们的心里,感情这种事真的不重要。还是说,世上女子千千万,在他们的心里始终不曾有一个是唯一。
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对红袖动过心?”
“从来不曾!”
他不暇思索地回答,让我彻底断了这条念想。原来,很多人,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真正看清。祁承昊如此,想不到就连长缨亦是如此。
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马鞭,含着眼泪说道:“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会让红袖嫁到突厥去!我要与红袖逃出宫,如果不成,那我们大不了奋战到死!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她一个人……”
“不!奴娜……我,愿意嫁给左贤王!”
这一语,使我惊异地回过头。迷蒙的夜色中,一个身影孤单地在晚风中盈盈伫立,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我看不清她此时的面色,是悲伤或是绝望。只是那一抹浅笑伴着坚毅的泪光,却深深戳痛了我心深处。那种落寞与坚强,本不该出现在她还稚嫩的眼神中。她一只手刻意紧紧掐住另一只手臂的伤口上,渗出的鲜血透过她的手指,汩汩地窜流出来。或许,只有手臂上的疼痛才能抵消心底的撕心裂肺。即便是在这朦胧的夜色里,无论任谁也看得分明。
可是,对此,只有一个人视而不见。
我垂下头,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恨眼前的这个人,也恨中原,恨突厥,恨这里的一切,却更恨无能的自己。我不该带红袖来这里,不该让她为我受这么多委屈,不该将她的命运与幸福葬送在我的手上……
红袖轻轻走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她低着头,慢慢抬起手来,却在快要接触马鞭的半空中迟疑下来。我看到她手指上的血渍,在滴落的泪水中绽开,弥漫成一朵朵红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红袖静静流淌着眼泪,却开口说道:“那套剑法还有最后一招,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学。可是如果……如果你现在还愿意教我,我……”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没有理由继续教你。况且……况且原本就没有最后一招……”
又是不暇思索的回答,决绝得让人寒心,苦涩得叫人掩耳。
可是,这却是我自己亲耳听到红袖说的第一句中原话。还记得,红袖半赌气半玩笑地立誓,此生绝不会说一句中原话时的神情,现在依旧历历在目。而如今,这声声句句的言语,分明是在乞求他的一句肯定。
长缨依旧只留下一个背影,在夜幕中逐渐拉长,慢慢远去……
我多么想大声告诉他,红袖并不是没有学那所谓的最后一招,而是她始终都不肯。因为那一招学罢,便是分离。可现实却如此残酷,那不愿得见的分别,竟是在冥冥之中早已谱写完毕。那最后一招的机会,原来从来都不曾有过。那挥之不去的离别,早已紧紧抓在红袖的手中。
我知道,这紧紧一握,承担了多少重量,也压榨了多少辛酸苦痛。红袖握得平静,好似对于日后一切早已预见,仿佛对于自己此生命运,已经超然。
我扶着虚弱不堪的红袖,眼下只能先稳住她手臂上的伤口,再作打算。可是红袖却执意要回到漾春园,说什么也不肯去太医院。
我知道,她是担心红谨得知这一切,定会影响他的伤情恶化。
无奈之下,我扶着红袖只好先回漾春园去。
我们进了屋,我先让红袖躺下。红袖一沾到床榻,便不省人事了。等我点起烛火来,才发现我手上也沾满血渍。再看地上、榻上,也都滴滴落落着血渍。红袖的伤口一定是又裂开了,如果不能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门外却听见程天赐的声音,“昭仪娘娘,微臣程天赐,深夜造访,不知……”
我不等他废话,开门就把他拽了进来,急道:“你带了药箱没有?红袖伤口情况不妙!”
程天赐听了一步便跨到里屋,掀开被子查看红袖的伤口,惊道:“怎会如此?这……这伤上加伤,红袖姑娘怎会这么傻?”
说罢,他便打开药箱,从中取来针线与纱布,准备为红袖再次手术。我在一旁端着蜡烛,帮他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