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我见程天赐满手是血，又担心起红袖来，便问道：“红袖的伤怎么样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程天赐一愣，赶紧收起两只满是血渍的手，笑道：“自然是没事的！不过我让红袖姑娘服下了一贴安神散，现在已经睡下了。”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我得赶紧才行，照顾完了红谨，我还要去照顾红袖呢！”
在我一意非要自己动手之下，他们还是拗不过我，带我找到了热水房。
我见到地上满是炉子林立，上面都有一个金色的铜壶，正在冒着烟，传来“呜呜呜”的声响，就像是地里栽种的萝卜。我找到一个最近，运劲提起盛满热水的铜壶，果然好重。一眼看过去，这连壶带水少说也有二十斤，蒸蒸冒着热气。我费力地往盆里兑了些热水，放下水壶伸出手指试了试。刚刚接触到水面，我的手指头“嗖”地自己缩了回来，我赶紧把它含在嘴巴里，真是烫死我了。
仔细想来，我还当真是太笨。红袖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却从来没有觉得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也从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也是该换做我要照顾他们的时候了。
在程天赐和行事两人的观摩之下，我勾兑了半天的冷水热水，终于感觉适中了。我端回来满满一大盆的清水进屋，又取来一块洁白的干巾，沾湿之后拧干，却发现红谨一脸愧疚地看着我。他勉强伸出手来，说道：“这种事你不用做的……给我自己来就好……”
我不理他，将他手臂又放回被子里，嗔道：“凭什么你们照顾我就是应该，我来照顾你们就不应该呢？既然你们都这样认为，我就偏偏要这么做！”说着，我便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又询问道：“温度合适吗？不会太凉了吧？”
红谨笑道：“怎会不合适！不过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南宫红谨竟然躺在床上被一名女子侍候，我这一世英名，就尽付你手了。”
我却不以为意，只是坏笑道：“哦——原来堂堂大将军也有怕的时候，这样算起来，我岂不是比你还厉害啦！再者说来，反正那些英名本就不是你所爱……”我知道语失，手上一停，便不再说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世界慢慢变得宁静，变得朦胧。
我感到红谨一下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烫，紧紧地攥住我，像是要把我的手融化掉一样。他说道：“是啊，跟你比起来，那些的确不是我所爱！”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回来，结巴着说道：“红……红谨，你别跟我胡闹了！万一乱动，伤口……伤口会裂开的！”
红谨却没有意料之中地松开我，反而一把将我拉过去。我怕碰到他的伤口，也不敢剧烈反抗，任凭他与我靠得这么近，几乎脸碰到脸。我们就这样僵持住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撞到我的脸上，这也令我的脸颊发烫起来。
屋子里逐渐被黑暗所笼罩，陷入了这暧昧而混乱的氛围里。
过了良久，红谨才开口问道：“当真……无论我做什么，都当真比不过他吗？”
面对着他一字一顿地问话，我却答不上来。
红谨这时便放开了我，平静地说道“你今天也应该见到他了，但是回来却没有提起只言片语……我知道，伤心的事你从来不愿和我说起……你一心为他，他却如此待你。而你面对他的薄幸，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原谅他。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么？还是……还是……”
我扑上去，轻轻抱住红谨，动情地说道：“不！不是你不够好……他无论哪里都比不上你！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我也是真心对待你……可是……”我此刻知道，千言万语在此时都是枉然。红谨的好，只有我懂，区区言语根本就无法形容。
或许我应该告诉红谨，那个传说是真的，我和他是吃过情人果的。这辈子，是分不开了。
这时，门口“咔嚓”一声巨响，我与红谨惊慌之下，却见到房门已经被踹烂，门口立着一人，正在粗粗地喘着气。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一双幽恨的眼眸，此时正弥漫着阵阵杀气。
我吓得说不出话，但是我又很快知道，依照此时的情形——屋里未点烛火，红谨□□着上身，而我又扑在他的怀里。再加上刚才的一番话，任谁都会以为我们之间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起身赶紧解释说道：“祁承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承昊一步都没有再前进，落寞的身形独自站立在门口，颤抖着说道：“我听说你与突厥人发生了争端，漾春园却找不到你……想不到……”他冷冷地轻笑起来，又说道：“朕真是糊涂了，忘记了你请求过，要亲自照顾他！……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他说完，转身便走。
我不顾一切追上去，刚刚跨出门口，红谨却叫住了我。
他轻声唤道：“奴娜……”
这一句，却像是千丝万缕将我紧紧缠住，原本的不顾一切此时却变成了踌躇不前，我的双脚再也向前难移动半分。此时红谨是离不开我的，如果我真的追了出去，便再难回头了。一个对我至此的男人，我又怎能再忍心伤害他？
我慢慢转回了脚步，却在这一个转身之中也明白——那个正在离我远去的男子，我从此也再难追上了……我们就像是背对着的两个人，虽然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却是身形越走越远。在迈开脚步的一刻开始，我与他就已经注定了别离。
我走回红谨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平静地说道：“咱们南罗国的规矩里，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为妻。他们两人注定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而我嫁的男子，不仅三宫六院，心里也深爱着别的女子。执迷不悟的我，也只是一厢情愿，更不可能要求他只爱我一个人。我玷污了祖宗的规矩，也败坏了南罗国的名声……从一开始，我的路已不由我选择，我只是一个被排除在外的存在。后来，到了中原，我依旧被排斥，被人唤作南蛮、狐媚子……我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声乐，从小到大，又有哪件事是我心中所愿，是我心中所想？”
红谨静静地听着我诉说，一语不发。
“直到后来……直到后来……”我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我遇到了他！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择自己下半生的命运，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宿……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忘怀，在凌烟阁上那动人心魄的景色，仿佛人间只有我与他，相扶伴终老……在其他人面前，我是不懂事的奴娜，是南蛮女子韩昭仪，是不忠不孝的南罗国女儿……只有在他的面前，这个世界上才有韩凌湘……”
红谨垂下眼帘，接着说道：“只可惜，一切都是他的谋算！他不曾为你动过一丝真情！”
“我知道，但是又能怎样？我要嫁给中原的皇帝，这是我的命。而我会偏偏爱上他，这也是我的命……命运如此，我逃避不了……”
红谨愤然说道：“可是现在不一样！我可以带你走，可以陪你对抗你的命运！哪怕是以全世界为敌，我也无所畏惧！”
我知道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双眼布满了血丝，也充满了希望。只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不管是命运也好，是我心中所选也罢，我所行的道路都不曾改变，也不会改变。谁也不能代替那个与我在凌烟阁上的程天赐，我这一生也将像红谨一样，即便扑火，也做痴飞。
我慢慢站起身来，深深地看着红谨，心中虽是万般亏欠，却依旧无法偿还。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交肩一错步，已是过来人……红谨，对不起……”
“交肩一错步，已是过来人……交肩一错步，已是……过来人……”红谨念念不断地重复这一句，一次又一次，直到天地为之癫舞，直到泪水一泻千里，他才戛然而止。伴随着他虚弱不堪的一声“去吧……”，我的世界也仿佛从此静止。
我甚至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不敢去想，此时红谨的模样……我只能别过头，迈开脚步，载着满心的负罪，逃离这里。
而我与红谨，便在这交肩错步的一瞬，已是人间别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