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祁承昊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径直走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又说道：“长缨啊长缨，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说我的坏话了！”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糕点，打开包纸，在自己的鼻前闻了闻，一脸欣赏的样子说道：“来，朕特意叫御厨做的，都来尝尝好不好吃！”
我与长缨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祁承昊也不管我们，见我们不过去，便自己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开始咀嚼起来，一边满足地吃着，一边叹道：“可惜是去年的桂花，不然味道更佳！”他吃了一块，没来得及下咽，就又拿起一块赛进嘴巴，整个嘴巴都被塞得满满的。
他费力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手里拿着一块举在半空，动作便逐渐僵持在那里。
良久，祁承昊才开口说道：“你们可知，朕这次已经与突厥左贤王定下约定，互不侵占。从此两国安定和平，百姓可安居乐业……你们说，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长缨幽然说道：“好皇帝这个称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简单，却也不简单。但是你的人生中，不只有皇帝一个身份。当你不只是皇帝的时候，你也能如此简单地评价自己么？”
祁承昊轻笑，摇头叹道：“但是朕是一个皇帝，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在天下面前，其他的身份都不重要！朕只要做一个好皇帝就好！”
长缨不语。
“你只要做皇帝就好么？”我低头念道，此时我只能苦笑。这一切的选择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怪不得他。因为我知道，当他变成祁承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我抬起头来，依旧笑着看他，说道：“没错，你是个好皇帝！在天下百姓面前，你做到了他们想看到的样子。但是，你做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样子了吗？”
这次，换作祁承昊不语。
我慢慢站起身来，又说道：“你喜欢骗我，我也总是被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有些时候，是我愿意被你骗的。你可曾记否，那日在凌烟阁上，你说过的，与其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皇帝，不如陪你去卖冰糖葫芦。如果那日，我真的愿意陪你去卖冰糖葫芦，你还会有今日的言辞吗？”
祁承昊继续沉默下去。
我接着说道：“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晚你说过的话，原来都不是真的。我们南罗国的女子最恨那些爱骗人的中原人，可是这次我却恨不了你。因为，尽管你是骗我的，可是那天我说的却是真话。与其在这里做皇帝的妃子，不如陪程天赐去卖冰糖葫芦，只是如今，一切只是妄想罢了……”
“可惜，我这个南蛮女子却不知悔改，越陷越深。即便如此，我依旧还是那么不可救药。如今，我输了红谨，输了红袖，输了我的自尊，面对着说出那样的话的你，我依旧对你还是恨不得……”
“朕是亏欠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朕都答应你！”祁承昊低沉着面色说道。
“奖赏？”我不禁苦笑，“我原本是有个奢望的……但是如今没有了。若你真的想要赏我，就答应让红谨进宫疗伤吧！他伤的那么重，身在军中恐怕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他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至少，这样做我可以稍作偿还……”
祁承昊冷冷拒道：“除此以外，朕都可以答应你！朕可以请御医前去诊治，担保他康复如初。除了这个，荣华富贵，珠宝地位，哪怕你现在说立你为后，朕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这些我都从不放在眼里，我除了此求，其余什么都不要。”
祁承昊满眼都是愤怒，“难道就偏偏要见南宫红谨吗？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就连朕给你的名位，你也不在乎？”
我突然跪在他的面前，叩首说道：“求皇上成全……”
过了良久，祁承昊才凄然笑道：“好吧，既然在你眼里，世间一切都比不过一个南宫红谨，朕便答应你！朕会派遣最好的御医为他诊治，就当作予你宴会之功的赏赐……”
我站起身来，看到祁承昊滞纳的目光之中，闪烁着隐隐的失落。
他手中的桂花糕迟迟没有再入口，却无力地扔在桌上，他低声说道：“这桂花糕的滋味再美，朕一个人欣赏起来也是无味……”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走至半途，他忽然停下，说道：“你记住，朕从来不曾奢求你为朕做任何事！从今以后，你愿意如何都是你的事，朕都不管！不过，南宫红谨伤好之后，朕就不再亏欠你什么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没有任何滋味。我坐在祁承昊刚才的位置上，轻轻拿起那桌上碎裂的糕点，慢慢放在嘴里。原来，那味道竟是如此苦涩……
我的眼泪，这时候竟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知道，祁承昊并不爱我。他对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愧疚，也皆是补偿。我不希望他继续亏欠着我，我要他一次还清。我也不希望他亏欠着红谨，不希望他亏欠红袖。如果注定要有人背负着这份愧疚，我当之无悔……
我会在背后默默与他分享，不管是喜悦还是苦涩，就如同今天这碎散的桂花糕。
长缨抱剑背靠着梧桐树，却是轻道：“现在的你，我已无法再劝，就像那时的他一样。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抉择，就不要再有后悔的一天……”
我轻笑，命运何时给过我后悔的机会？我坐回到秋千上，双脚点地一撑，衣袂裙摆便在梧桐树下又飘荡起来，来来回回，轻洒着我的泪。
祁承昊这回没有骗我。第二日，我便接到消息，红谨已经被安排到御医殿的偏房静养。看样子，祁承昊是真心不打算再亏欠我什么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之间再多交集也是徒增感伤。
但是，我的心里却依旧像是被剜了一块那样难受。我才知道我还是不够狠心，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本以为自己可以似水无痕，但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酸得生疼。
我只身来到御医殿，站在门口，双脚如同注了铅一般，却始终迈不开这进入的第一步。
“昭仪娘娘，您是来看镇远将军的吧！怎么不进去……”我循声望去，看到程天赐手里边捣着药，一边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我正要进去……”我惊慌的回答。
程天赐笑道：“微臣见您都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所以特地出来叫您的！对了，红袖姑娘也在那里，不如我去通传一声吧！”
我看他转身就要进去，我赶紧叫住他，忙说道：“你别去！千万不要！我来这里只想知道，红谨的伤情如何……”
程天赐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镇远将军伤得很重，不仅有多处刀伤，还牵连了左肺，怕是三个月内不能动武了。不过娘娘别担心，将军目前伤势很稳定，天赐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将军恢复如初的！”他爽朗地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手里又开始快速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稍放下。程天赐在医术上是很靠得住的，有他在身边照顾，我倒也安心。我对他充满感激地笑道：“你总是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涩，说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微臣能为娘娘效力，是微臣的福气。”
在这深深宫墙里，能遇到他这样的一个好人，其实是我的福气才对。我舒了口气，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和红谨红袖说我来过这里，最好对所有人都不要提起。如果他们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到漾春园通知我，多谢你了！”
我转身刚要走，他却又叫住了我，说道：“娘娘，微臣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我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便说道：“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当不当讲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了。”
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怅然，说道：“其实……南宫将军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他几度昏迷不醒，每当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声声句句都喊着娘娘的名字……刚才那些话，本来是他转醒过来之后，叫微臣说的。将军早就知道娘娘一早就会来探望，只是怕娘娘你担心，所以……还有就是，红袖姑娘也很挂念娘娘的，还特意托付将军，告诉微臣开一些抵御风寒的方子。她说近几日倒春寒来得急，还说娘娘身体一向怕冷……”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一股暖意如激流般冲击着我的心头。他们两个对我的情谊，我此生都无能为报。我却以为他们因我的背叛而心生记恨，原来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是我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情谊，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是我太小看了我们三个之间的羁绊，太小看了他们的为人。
我冲进院子，推开屋门。我看见，红谨身缠密密麻麻的绷带躺卧在床，身边红袖端着汤药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
我再也不能把持流泪的冲动，任凭眼泪决堤。我扑在红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拼命释放掩饰许久的情感，一句句的“对不起”犹如千斤坠地，却不能代表我心中亏欠之万一。红袖紧紧抱着我，咬着嘴唇用力地摇着头。我感到她豆大的泪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滚烫的温度让我不能自已。
程天赐在身后看着一切，默默转身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