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我们两个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给对方拭泪。红谨却笑道：“别忘了，病人是需要静养的，你们两个哭这么久，就不怕惊扰了我吗？”
我听见他的声音竟是如此虚弱，忙问道：“红谨，你伤口还疼不疼？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费力地举起手臂，抓住我的手，一脸轻松地笑道：“我可是堂堂南宫红谨，是那个比牛还要壮实的红谨，当然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了！”他刚说完，又引来一阵急切的咳嗽。
我担心极了，赶紧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可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一脸欣喜地看着我，两只眼睛像是两团火焰在烧。我怕他伤口再次裂开，也不做挣脱，只是对他嗔道：“你这么逞强，若是在南罗国叫阿爹知道了，等你伤好了也要赏你几十鞭子！”
他笑得更加灿烂，“南宫红谨几时怕过鞭子！”
我拗不过他，只好说道：“至少让我给你喂药吧！”
他好不容易松开了手。我从红袖手里接过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然后递到红谨的唇边。他双唇翕动，慢慢打开，然后费力地下咽。
明明连喝药都这么困难，却还对我说这么多的话；明明疼得细汗淋淋，却还是绽放故作镇定的笑容。
我想得心酸，眼泪又滴落到碗里，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他的嘴边。他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好像现在受了委屈的人是我一样。
“傻丫头，这碗药我是喝不得了。”
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烫了？还是太凉？”
他摇了摇头，“因为你的眼泪掉到里面。”
我一脸歉意，手忙脚乱起来，赶紧用袖子抹干泪痕，又问道：“那我去叫程天赐再煎一碗药……”
他微笑着，目光如初春的朝阳一般温暖，轻声说道：“你的眼泪对我来说，是毒。”
我红了脸，手中的药碗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他轻咳了两声，说道：“所以，在我面前千万不要哭。见到你哭，我的伤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窗外程天赐突然喊道：“红袖姑娘，麻烦你帮我撵药吧。”
红袖也知道他是故意叫她出来的，抹了抹眼泪，便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我把药碗放到一边，坐在他的身旁，用力笑了笑，说道：“那我以后在你面前都不哭了，你好好的养伤，然后……”
“然后我们回南罗国去？”他目光中充满欣喜与期待。
我躲开他炽热的目光，笑道：“我……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
“为什么？……咳咳……”他情绪突然激动，引来一阵剧烈地咳声。
我忙拉住他的手，安慰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是中原的昭仪，是祁承昊的妻子……如果我现在走了，一来不能向阿爹交代，二来说不定会将战祸再次引到南罗国去。不过，等你伤好了，我在这里就了无牵挂了。到时候你先带红袖回去，然后我向祁承昊说明原由。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他一定会让我回去的……”
红谨轻声叹息，苦笑道：“知道为什么每次咱们三个做了调皮的事，你阿爹都会知道吗？因为你从小就不会骗人……咳咳……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在说谎，就像现在一样……你是想让我带走红袖，而你，打算自己在这了此残生，对吗？”
我无言以对，拼命摇着头。
他伸出手来，轻轻划过我的脸颊，一脸怜惜地问道：“就为了那个人，你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心里明明知道，他是个骗子，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今后还会一直骗下去！就算如此，为了这样的一个负心汉，你却宁愿赔了自己的一生……你不知道我看了有多心疼……”
他眼光飘向远方，充满希冀与向往之间，仿佛为我揭开南罗国唯美的画幕。他说道：“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生重病的那一次。我和红袖上山采药，却遇到了狼群。我们俩个杀光了狼群，却发现了残存的一只小狼崽……我们不舍得杀它，便带了回来，你看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可是那小狼慢慢长大了，却一天天消瘦下去，每当深夜都会凄惨地嚎叫。到最后，它还是绝食而死……那时候你真的很傻，抱着死去的狼，哭得很伤心，谁都拉不住你……后来，你阿爹告诉你，我们带回来狼的身体，却带不回它的心。它本就属于大山，不属于这里……于是，你抱着死去的狼，还是把它埋在了大山里，让它死后可以回到家乡……”
他目光突然就湿润了，红了眼圈，痴痴地看着我，“我知道，现在的你就像当时的那只小狼……只是，我以为南罗国是大山，是你的家，没想到……”他哽咽住，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原来我不在的这一年里，那只小狼长大了，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宿……再次看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就明白，我已经带不走你了。就算我带走了你的人，也带不走你的心，你的心已经属于这里，属于那个人……”
我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侧脸靠在他的肩头，泪水沾湿了我额边的发，冰凉地贴在他的肌肤，此时就像是一根根尖刺，扎在我与他的心头。我哭求着他——“别说了……别再说了……”
红谨笑得苦涩，过了良久说道：“这纷乱的宫墙内，有太多的尔虞我诈。你这么单纯，是斗不过那些人的……你是一只自小养在羊圈里的狼，就算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山又怎样？难道那个中原的皇帝会保护你吗？他只在乎他的江淑妃，只在乎他的江山社稷和权力地位……咳咳……如果我不保护你，我怕……我怕……”他哽咽住。我知道，那个在他心里最害怕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想说出口。
英雄无匹的南宫红谨，想不到在天底下竟有一件事怕得不敢说，也不敢想……而我知道那件他害怕的事，却是我一直无悔为祁承昊所做的。
我啜泣着说道：“红谨，我的好红谨！我知道我这辈子还不起你的恩情……若有来世，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红谨却摇头道：“来世？我只在乎你这一世的安危与快乐，就算为此我南宫红谨永堕轮回炼狱，受尽四万八千苦刑也无悔！来世……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你身边也有另一个南宫红谨，为你排忧愁，为你挡风雨……”
“不！若真有无间炼狱，我不会让你为我承担。所以，你也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再为我做任何愧对自己的傻事了！你明明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我……我不希望你活在复仇与憎恨之中……如果你当真要恨，那就恨我吧！恨我对你的负心薄情，恨我对你的冷漠无视！”
他目光沉了下来，“我怎么会恨你呢……就算你为了他做这些让你伤心的事，我也不怪你！如果要怪，就只能怪他！”他此时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变得让我陌生，让我恐惧，“是他，是他让你心碎，是他让你流泪！……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他们都想害你，我此生一个都不会放过……咳咳咳……”他嘴角的鲜血，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声滴落在我的手背。
我知道，这国仇，这家恨，这情债，对于那个善良的红谨，已经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时时刻刻都在剜搅着他的心头。可是我不想他变成这样，我怀念那个记忆中的红谨。
我伸手为他擦着嘴角的血渍，又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的脸刚毅而坚定，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会溢出一份柔情。他的眼睛乌黑而凝重，而此时只有我的影，深深映在他的瞳孔里。我开口说道：“红谨，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开心，反而这辈子都会活在深深的亏欠与愧疚之中。你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但是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请不要在为了我伤害别人伤害你自己了，好吗？”
我努力以美丽的样子笑给他看，又说道：“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大英雄，永远都会挡在我的前面。只要站在他的身后，我就会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像是守护神冥一样，保护我，疼爱我。他是那么慈祥温柔，是那么善良细心，跟他在一起，我不怕山崩海啸，也不怕蚊虫蛇蚁……那个人，就是你！所以，红谨，继续做一个英雄好吗？继续做一个神明好吗？不要被仇恨改变你自己……因为我也想继续，继续做那个躲在你身后的孩子，感受着你的存在，贪享着你的保护……”
我看到红谨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我的大英雄从来都不会哭的，我知道那只是他在流泪，为我而流。
我边用手抹干他滚烫的泪水，边笑道：“现在，那个躲在你身后的小女孩也长大了，也像你一样，懂得为国家出力，为心爱的人着想。她只是做了一件和你一样的事……只是站在了另一个人的前面，学着你的样子，保护着他……如果她为了保护他而受伤，你就当她只是在效仿你的道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没有你那么强大，但是那份心意却是和你一样的坚决！”
红谨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才问道：“若是我执意选择复仇，那她……”
我望着他深切的眼神，决绝的声音标志着我已没有其他选择——
“红谨，我不想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