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我的原意，本想叫护国公为祁承昊解围。以护国公实力与地位，绝不会伤害他的好女婿的。可是，祁承昊偏偏叫红谨来射自己。我知道，他是怕护国公一旦失了手，哪怕是射伤了自己，也定是要被兴师问罪的。那样一来，他的江淑妃就会被连带追究罪责。
他就算宁死，也不会让他的嫚儿受一丁点委屈。在座的所有人，能拉开这张千斤铁弓的，除了护国公就只有红谨了。明明昨天才被人行刺，现在却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疑是刺客的人手中。祁承昊又岂是那么傻的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这样傻的事，他还是干了出来。
我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祁承昊。我总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个他忽略的世界里，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就算那支舞跳得再好又如何，比得上江淑妃的一颦一笑么？就算那画描绘得再出彩又如何，比得上江淑妃一句语笑嫣然么？
护国公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南宫将军有伤在身，就让本帅一试吧！本帅自然有自信，不会伤及皇上一根汗毛！”
祁承昊不应，却瞪着红谨，眼中愤怒已近顶峰，“南宫将军，你要抗旨吗？！”
大胡子也应和着说道：“南宫将军，你若是担待不起，大可跪下求本王，本王或许愿意代你发一箭！或者，你愿意替这收服南罗国的中原皇帝卖命，不惜风险，也要试上一试？可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既有伤在身，这万一偏出了一点……哈哈哈……”
红谨微微一笑，笑得让人害怕，“皇上，你真的确定么？”
祁承昊也笑了，笑得轻松，“朕乃一国之君，言出必行！朕也相信，南宫将军箭法如神，百尺之内，箭无虚发！”他说着，探手从我的耳旁取下一只耳环，踱步走到百尺之外，伸出手来，说道：“南宫将军，就请你一箭贯穿这支耳环吧！”
红谨听罢，单手接过铁弓，另一只手取过一只飞箭，悬弓搭箭，眼光落处，只有百尺之外的祁承昊。
就连红袖也紧紧为他们攥着拳头。
所有臣子已经全都站起来，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悲剧还是平安……
这时忽闻江淑妃急声喊道：“不可！皇上，就让臣妾替你吧！你是一国之君，嫚儿不能让你犯险！”言罢，便不顾众人阻拦，疾奔而下。
祁承昊厉声说道：“放肆！朕心意已决，任何人不可阻拦！况且，伤你分毫，朕更是生不如死？！”
他的嫚儿此时被众人拉住，早已泣不成声，泪珠连连，悲痛已极。
我看着江淑妃的样子，心里竟然是如此羡慕。她就连这么哭着，都是如此美艳动人，不可方物。败在这样的美人裙下，我此生没有遗憾了。
祁承昊和江淑妃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若是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也不会活下来。他们两个人才是梦中的一对痴情鸳鸯，而我，依旧还是那个梦外的人。
就是在昨天，我从红谨的手中救了祁承昊。也就是在昨天，我终于成为了祁承昊的万千女子中的一人。我曾经多么不屑的身份，如今却是在多么讽刺我的行为。而今天，我站在这里，早已忘了初心，竟然为了□□将我毕生的杰作展于人前，更为了曾经恨之入骨的男子，不顾红袖的阻拦，死死握住那支飞箭。
耳边是江淑妃声声啼哭，身后是众大臣极力阻拦。我站在凛冽的风中，手中的疼痛时时提醒着自己——一旦撒手，我的心也将随着这支箭去了，射进祁承昊的心里，与他魂归同去。
红谨不再平静的神情令我心碎。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无情的背叛。站在他面前手握飞箭的女子背叛了她的国家，也背叛了儿时三人的约定，更辜负了那不是不懂的情意……
一缕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滴在地上，滴进红谨的眼里心里，变成了一种致命的摧心药。风声之中，夹杂着我的绝决——
“南宫红谨！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自活在世上……求你放手吧……”
尽管世间嘈杂一片，尽管风声呼呼作响，但是我知道这句话对于红谨来说却是声声入耳，字字刻骨……
他的双眼一下子就失了神，身子轻轻晃了一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崩塌离析。他似是自语般轻道：“我苦心半生，竟是不敌他……
此时，红谨如一只发了狂的野兽，莫名狂笑声震撼全场，引得一片寂静。
红谨突然一把将我甩开，天晕目眩之中，我看到红谨悬弓搭箭，千斤铁弓被拉成几近满月，铮然一声巨响，飞箭应弦而出。
随着一片惊呼之后，众人竟是长舒一声。不知是谁突然叫道一声“好箭法！”，一时间赞叹钦佩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身后红袖飞身将我接住，盘旋落地。而红谨肩头旧伤再添新伤，鲜血爆射四溅，形成一片红色的血雾。鲜血穿透他的灿金盔甲，滴滴答答在地上汇聚一片。千斤铁弓也应声倒地，重重地摔在世人面前，也重重地跌倒在我的眼前……
红谨卸了一身气劲，几步踉跄便跪倒在地。我与红袖冲向红谨，却见他颓然的神色之中流露出一丝欣喜。我知道，那丝欣喜，只为他没有杀了祁承昊，从而保住了我的平安。红袖早已经泣不成声，无言之中，只余泪水奔腾。
红谨这时却勉强着站起身来，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祁承昊，目光便在那里落定下来。我一下就看了出来，他那时的眼光，简直就和我看江淑妃的时候一模一样……
良久，在红袖的搀扶下，红谨一步一步消失在嘈杂纷乱的会场之上，也消失在我目光的尽头……在众人欢呼万岁的齐声高喝中，只留我一人在悲恸的思绪中久久徘徊……
甚至，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会场，不知道如何回到了漾春园。
那之后，我才听闻，左贤王对于红谨的勇猛深感钦佩，也对祁承昊的识才、用才、信才所折服，并且饮下了那杯象征着两国安邦永不征战的定信酒。太后娘娘赏识江淑妃对于祁承昊的情深意重，赏赐了更多的珠宝首饰，并且扬言皇后之位也是由她稳坐了。祁承昊成功降服突厥的左贤王阿史那社尔，被满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传成一段佳话。红谨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他伤势很重，就连赏赐加封他的圣旨都不接。红袖自那日之后，就没有回来过，漾春园变得更加冷清了。
我独自荡着那空落落的秋千，与自己欲罢不能的心事，不停地起伏荡漾。梧桐树下稀稀落落地掉了一地的褐色花柱，凌乱不堪。空旷的院子里只有秋千摇摆时的吱呀声响，不曾间断。
我心里想着红谨的伤势，惦念着红袖。或许在他们眼里，已经再也不想见到我这个叛徒。每当思及此处，我的心里就空荡荡得发疼。我甚至开始扪心自问，翻搅这场不属于我的风花雪月，究竟是好是坏。然而我也知道，自从遇见他开始，每一次的决定却又由不得我做主。不论结果如何，今后的韩凌湘依旧不会回头……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那丫头没有回来过……”
我从喉头深处挤出一个“嗯”字，低头不语。
秋千被长缨从后止住，他幽然开口问道：“心痛么？”
我无奈苦笑，只余泪眼婆娑。若是心痛，何来如此一般庆幸，若是不痛，何来现在揪心不已。我答不上来，个中滋味，不能言表。
“如果现在放手，还来得及，祁承昊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我看得出来，你还没有做好割舍一切的准备，这样做只能让你越陷越深。区区当一个背叛者就已经让你如此，如果有一天注定你将默默无闻地消失，你会欣然接受吗？”
长缨轻笑，接着说道：“宫墙之内，没有一寸净土。当你搅进这泥潭之中，就注定你从此不能自拔。沉沦的路上，只有孤独与伴。也许我不该劝你，但是在祁承昊的这场豪赌里，你一开始已经输了……或者，就连他自己，也是输的那个人……所以现在离开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们离开这里，回到南罗国！那里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地方吗？回去吧，别再回来了……”
我听着长缨逐渐激动的言辞，我竟蓦然发现他冷漠的外表之下，那难以察觉的悸动。长缨，俘敌之用。这一生之中，就连名字都是制敌的工具。而如今，制敌者已经成为变相的俘虏，那番言辞，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呢？
我站起身来，抚摸着梧桐的躯干，忽然有感，便说道：“如此雄躯，高耸入云，相思苦果，注定落土为泥。其叶宽厚，遮掩半天阴凉，盛貌之下，世人赞之。唯有其根，长埋地下，世人皆不得见。却不知，梧桐以根为养，以根繁殖，纳地底精华，吸滋养之物，茂盛之观，皆借于此……”
这时候门外突然说道：“梧桐又名相思树，梧是雄树，桐是雌树，同根共生，生死相依。”
祁承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抬头仰望这繁茂的树冠，又说道：“叶与根都是同样，不过是为了树的生存，只是职责不同而已。世人厌恶埋在黑暗之中的树根，可是即便天下人都同样如此，却唯有此树，始终对根的奉献有所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