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整夜,我都辗转反侧。
红袖察觉了,便起身问我:“奴娜,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我实在睡不着,便坐起身来。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红谨,我就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憋在心里难受得要命。可是在红袖面前,我却不能说出口的。
我说道:“里面太热了,我想去外面透透气,你先睡吧!”
红袖揉着眼睛,嘟囔着说道:“冬天哪里会热……”说着便倒头又睡了。
我给她掖好被角。我又随手批了件外衣,便走到门外。
冬日的上京,夜色虽然不比南罗国繁星斑斓,却有另一番肃杀的美丽。尤其是一轮明月半遮半露在云头,朦胧中透出时隐时现的月光,有些含蓄,又有点狡黠。
我呼出白色的雾气,看着他们散尽在寒冷的空气里。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也许有一个人我倒是可以跟他聊天。
我怕吵醒红袖,便小声喊道:“你在不在?”
半天也没人理我,我又咋呼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的,别躲啦,我都看见你了!”
还是没人理我。我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披衣。
这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睡意响起来,“微……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我看见东厢屋旁边,有一个人影跪在那里,着实也被他吓了一跳!
我指着他的问道:“你……你是谁?你躲在那里想要干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在太医院就职,本无心搅扰娘娘安寝,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起来。
我听他说话甚是好笑,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娘娘,怪不得各宫的妃嫔都喜欢被人前拥后簇的,无非是喜欢这种屈服别人的优越感罢了。
想想这些阿谀奉承者与喜欢被阿谀奉承的妃嫔们其实也都挺可怜的,一个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一个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活在虚伪的世界里,这其中能有什么快乐?我说道:“你不要跪着了,有什么话走过来直接说就好……离这么远干嘛?还要大声对你说话,可不要吵着红袖睡觉,不然有你好受的!”
他应了一声,便走近我。借着月光,我第一眼我就看见了他左脸那一大块红色的胎记,我惊道:“原来是你!”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便又低下了头,说道:“微臣该死……”
“呸呸呸!大半夜怎么老是说丧气话!”
他微微一笑,说道:“微臣样貌丑陋,怕是半夜惊吓了娘娘……”
我踮起脚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映着月光仔细看。他却像个大姑娘似的,眼神中掩不住地慌张羞怯。我看了半天,然后发表我的结论:“谁说你样子丑了?在我看来,你只是长了一副让人很容易记住的样子而已。再说了,这个红色的胎记也很好看啊,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成语叫‘鸿运当头’吗?反正我觉得你很有特点!我很喜欢!”
他这回更是娇羞起来,连连拱手道:“多谢娘娘宽厚!不过,娘娘这样抬举微臣的丑陋样貌,这……微臣平生还是第一次!”
“嗯,这样不是更好!平生你是第一个喊我娘娘的人,我也是第一个这样评论你的人,我们都是第一个,这样不就扯平了?看来我们很有缘嘛!”我冲着他嘻嘻地笑,“对了,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也该知道你叫什么?”
他一愣,脸上霎时腾起一片红晕,含笑道:“承蒙娘娘不弃,微臣名唤程天赐。”
我差点就被自己的唾沫呛到!没想到他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给他点好脸色竟然就如此得意忘形起来!我脸色立刻就沉下来,“我可不喜欢你开这样的玩笑!”
他一脸不解,茫然地问道:“微臣哪里得罪了娘娘,还请告知……”
我看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醇厚,并不像祁承昊跟我玩闹时透露出的那股狡猾之色。我半信半疑,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名唤程天赐,承天恩赐的天赐。娘娘,这……有什么不妥吗?”他认真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或许我跟他真的很有缘份,他竟然也叫程天赐,居然跟祁承昊用的假名字一摸一样……我又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叫什么名字,还有妥不妥的吗?刚才是我误会了你,因为你跟我的一个……朋友,同名同姓,所以……好啦,我跟你道歉好了!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呵呵地嗤笑,搔着后脑说道:“实不相瞒,微臣在这里为皇上煎制活淤止血汤,却不想……却不想一时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却正好被娘娘逮了个正着……”
我仔细闻他身上的药味,不禁偷笑。我哪里是发现了他,也只是赶巧了而已,看来我跟他真的很有缘分!
虽说是误会一场,但是这个程天赐倒是不招人讨厌。况且,他为祁承昊医治伤口,也算是帮了我。我拉着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问道:“程天赐,你……”只是光嘴里说起这个名字,心里竟然就会暖烘烘的,我闭上眼睛,接着问道:“你愿意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吗?”
“荣幸之至!”
我深深吸了口气,幻想着身边景色已经悄然变幻,斗转星移之间,我们已经坐在凌烟阁的高台上,眼前都是万点的灯火与星光交相辉映。而陪在我身边的,是我心里的那个他。
我虽然不去看他,但是我知道他此时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幽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在南罗国的时候,只有红袖和红谨对我最好,我们三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我拿红袖当亲妹妹一样,红谨则是我的亲哥哥。那时候我们还小,红谨还不是我们南罗国的大将军。我只要说我想骑马,红袖就会骗走看马的卫兵,然后红谨就偷来马让我骑。只是每次被发现之后,红谨都说是自己的主意,被罚喂马一个月。我只要说我想爬山,红袖就会为我去厨房偷好多丰盛的饭菜点心,红谨就会领着我和红袖爬最高的高山。不过,最后基本上都是红谨背着吓哭了的我回来,被我阿爹大骂,然后和红袖一起挨鞭子。他们两个比我亲生的兄弟姐妹对我还要好,只要想起这些事情我都会感动得要哭出来了。”我会心地一笑,心里更是充满怀念。
“红谨?……娘娘难道说的是镇远大将军么……”
我没有理他,接着说道:“后来因为我一时贪玩,说想去上前线打仗,逼着红谨带我偷跑到战场上,结果正直中原与我们打得激烈,我一个人跑进战场,受了伤,还差点被敌人杀死。好在多亏了红谨冒死相救,背着我跑了好几天。他为了我受了好重的伤,回来的时候就昏迷不省了,差点把命都丢了。大夫说,他身中四箭,腹部还有刀伤,能自己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更不要提背着我了。当时他年仅十三岁,我也只有十岁。”
他叹了口气,“战争真是残酷,连孩子都不放过。不过镇远大将军威名远扬,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他是英雄,但是我知道英雄的心里最苦。后来等他身体痊愈的时候,阿爹告诉我,红谨已经成为了一名南罗国勇士了,从此之后就要保家卫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我却哭了,不是因为再没有人陪我胡闹,而是因为我知道,红谨参军只是为了想更好地保护我……”
我说起来,还是不禁潸然泪下。每每想起红谨为我做的种种,都会令我感动不已。
“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淘气了,专心于诗词歌赋,专心把自己变得更能讨中原皇帝喜欢。红袖一直伴在我的身边,自红谨参军之后,她却开始习武。小小年纪的红袖,就已经开始忍受着练武之中带来的疼痛与磨练。与其说她是我妹妹,平时却像是姐姐一般关心我爱护我。我知道,一定是红谨走的时候,让红袖代替他保护我吧。我们三个,都以各自的努力来期盼着日后的国泰民安,期盼着三人早日相聚。后来红谨战功卓越,就连中原的军队也开始畏惧他。他终于当上了南罗国的大将军,而第一次以大将军的身份对战的,却是祁承昊率领的十万禁随军精兵……红谨那一战输了,我也被送进了深宫。当我也承担着保护南罗国的重担的时候,我才体会到红谨心里的苦。其实,红谨不适合上战场杀敌的,他就连受伤的小鸟小狗都不忍心不管……”我哽咽住,再难说下去。
冬日深夜的月光,就在我潸然的泪水中默默流淌下来,洒在我们的身上。
“程天赐,你还在听吗?”
他嗯了一声,回道:“微臣在听,只是觉得实在不该打扰娘娘说话。”
我擦了擦眼泪,舒缓了一下心情,睁开眼睛说道:“今天我说的话,你能替我保密吗?”
我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他急忙躲开,拱手说道:“微臣……微臣定然为娘娘守口如瓶!”
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说道:“我一个蛮夷女子,本就不知道你们中原男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娘娘请问。”
“如果……”我总结了一下语言,“如果你是祁承昊,而我是你的妃子,现在我要去见红谨,你会生气难过吗?”
谁知他听了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他用得力气很大,青石地板被他撞得咚咚作响。
我也被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惊道:“你疯啦?”
他不等我说什么,爬起来就往外跑。这个程天赐不知是因为过于慌张,还是因为被撞得头晕转向,摔了两跤,却是头也不回疯也似的跑掉了。丢下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不知所以。过了一会,我才想起来,也许刚才说他如果是皇帝这句话,要是被人听到可能会被杀头,他才会被吓成了这样。
原来中原男子也不全是祁承昊那样的人。我拾起地上散落的药箱,坐在石桌上回想起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一个大男人,竟被一句话吓成这样,到底中原的男人还是不中用的。或许祁承昊的心里也像他一样,其实那些话也不过是吓吓我而已。我竟是越想越好笑,兀自一个人哈哈嗤笑起来,又是蹬腿又是跺脚,竟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这时,屋顶一个声音说道:“做出夜会情郎此等不堪的事情,竟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