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他是程天赐。
这个人和我在酒肆偶遇,为我解围。他帮我找红袖,给我买冰糖葫芦。我们在凌烟阁顶看烟火,看满城华灯初上,我们喝酒聊天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本来,我们应该一起参加科举,本来找到红袖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南罗国去。我还想着带着他去看我们南罗国的春来江,我们可以在江上泛舟。或者,我随他留在中原,我们去卖冰糖葫芦,做一对神仙都会羡慕的眷侣……
而他,此时却是皇上。
我为了嫁给这个人,自小苦读诗书,练习歌舞管弦,却只是为了讨好他。我嫁给他之后,一年里却从没见过他一面。我在宫里忍受着鄙夷与非议,只是一心为了南罗国的安定平安。但最后,我从一个新娘,变成了一个用来牵制南罗国兵力的人质。他从一个新郎,变成了一个不守诚信,御驾亲征攻占我南罗国的罪魁祸首。他是一个刽子手,亲手屠杀了千万南罗国的百姓。我曾多次试想要手刃这个人,为我南罗国战死的冤魂报仇,为我白白忍辱负重的人生报仇……
我怎么可能想到,一个我本以为会为我后半辈子带来幸福与希望的人,正是那个亲手毁了南罗国和我一生的人。我不曾想,不愿想,甚至不敢想……
而他,此刻却真真切切地高高坐在我的面前,容不得我为他进行一丝开脱,为他做一句辩解。
怪不得,国舅大人所说的那个不用找的人,一开始就已经来找我了。我仿佛感觉步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和程天赐之间的种种,都只是算计么……
我木然地望着他,不能多说一句。我想,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很落魄。因为程天赐又在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我们初见的那个晚上。那是中原人嘲笑什么都不懂的南疆人时,所管用的表情。尽管现在没有飘雪,而我此时却感觉比那晚还要冷,冷得我浑身发抖,冷得我痛彻心扉……
对了,他现在应该不叫程天赐。他叫祁承昊,是中原的皇帝了。
殿上的那个老太监大声喝令,我被两个殿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地拉住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承昊,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向他求救。而他却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将我拖出殿外。
我不信,我不甘心!明明在酒肆的时候,他会大声喊“住手”的。如果是程天赐,他一定会喊“住手”的,他怎么会任凭别人欺负我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知道为什么,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我大力地挣扎,试图摆脱两个侍卫的拉扯。但是我毕竟是一个女子,就算是再能撒泼打滚,却怎么也不是两个侍卫的对手。
我有办法的。我趁人不备,一把拉扯下自己的头冠,露出一瀑漆黑长发,令殿上所有人不禁哗然。那两个侍卫见我是一个女子,果然被吓了一跳,我趁机挣脱开来,跪在国舅大人的面前大声喊道:“国舅大人,我有话说!”
整个金銮殿上就像是炸开了花,所有大臣无不交头接耳,所有的考生也都不知所谓,注目看着我。
这时候,国舅大人上前一步,对祁承昊说道:“皇上,依老臣之见,此事其中怕另有内情。一个女子竟然上殿考科举,这若是传出去,不仅□□颜面无存,被世人番邦耻笑,也会让天下士子寒心。既然这位姑娘有话要说,不妨听一听,看她究竟有何缘由。”
祁承昊举手微抬,所有臣子都住了口,“好,就依国舅所言。”
国舅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姑娘,你便把你想说的话,在殿上大声说出来吧!”
对待一切,祁承昊竟然像是一个旁外人一样泰然自若。他越是如此镇静,我的心就越是隐隐发疼。我看着他轻轻冷笑,说道:“我和一个朋友约定好的,要一起来考科举殿试。但是他现在不见了,我来找他。皇上,你见到他没有,他叫程天赐!”
祁承昊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程天赐”这个名字仿佛他从没听过。他随便笑了笑,说道:“真是荒唐!堂堂□□科举殿试,难道是随便约定想来就来的地方吗?传贡院主考官进殿。”
声音像是接歌一般传出去,不一会功夫,那胖子狗官就已经跪在殿上了。他抬头看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尽管为之一惊,但却还是平静得有些异常。
祁承昊问道:“这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可要好生给朕解释解释!”
“这……”那胖子抬头看了一眼国舅大人,似在询问。
国舅大人却不看他,抢着说道:“皇上,这名陌生女子大闹科举,可谓事关重大,不如先交由大理寺处理……”
祁承昊突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知道事关重大,那么朕一定要亲自处理!”
我看见那胖子听了国舅的话,眼珠子一阵乱转,似乎有了主意,语气镇定地回答道:“回皇上,微臣从未见过这名女子。至于她为何会在殿上参加科举……怕是中途蒙混进来的。微臣身为贡院主考,对此竟然全然不知,请皇上降微臣失职之罪!”
“你胡说!”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道:“明明是你放我进来的!你本以为我是……我是……”我想起答应国舅大人的话,便改口说道:“你本以为我是大官的门生,便大开方便之门。三天前,我带了银两去贿赂你,你却以为我是什么大官的家眷,便连银子都不收了。你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件,好在殿试之前,拿出来便可以让我替代一名士子进殿考试!信在我这里,你怎敢抵赖?”
我掏出他写的那一封举荐信。殿前的太监拿过来,呈给祁承昊看。他看了一眼,便问道:“你作何辩解?”
谁知那胖子嘿嘿一笑,反过来问我:“你说本官给你写了信,又说本官抵赖。那就当着皇上的面,亲自验证笔迹吧!”
“验就验!怕你不成?”我怕什么,我亲眼看见是他所写,绝不会错!
底下人拿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那胖子拿起笔来,刷刷地照着信上又写了一遍。我却惊得出奇,两封信上的笔迹竟是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他一脸得意地笑容,又是惊奇又是生气。明明是他一个人所写,又怎么会是截然不同的笔迹呢?突然我这才想起来,大声说道:“不对!那天你明明用得是右手,但是现在却用得是左手!是你作假!”
殿上一片惊呼,那胖子笑得更是得意,“朝中文武大臣都是知道的,本官是一个左撇子,就连皇上都可以为本官作证。现在你却说本官用右手写字,分明是你作假!本官从未见过你,你却还敢出言诋毁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我被他问得一愣,顿时语塞。
那胖子更是落井下石,乘胜追击,“启奏皇上,这名女子假扮男装,扰乱朝纲,后出言诽谤朝廷命宫,显然是居心叵测,按罪当诛!”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留有这手!眼看情势已经对我十分不利,我不能在这里被他冤死。我此时脑筋转得飞快,便问道:“那好,既然你说是我私自代替了士子进殿考试,那你说我到底私自替代了哪个士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旁边记录的官员查看名册,说道:“启禀皇上,登记案上名为韩凌湘。”
我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你又能否叫这个‘韩凌湘’出来呢?”在名册记录上,我用自己的名字参加科举,并没有替代一个叫“韩凌湘”的人,他自然不可能找到那个与我名字一样的考生,更不可能找到之前的考试记录。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我不是私自替换别人,而是通过他之手进入殿试。
那胖子果然吃瘪,说道:“这真正的韩凌湘自然是被你擒住扣押,现在不知所在了!你这样问本官,果然是早有预谋!”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笑道:“那也好,既然我所替代的这个‘韩凌湘’确实存在,那么科举三年一次,其乡试、会试、殿试,总该留有记录与文章,不妨叫人去查,看看是否存在!如果根本就没留有记录,那么只能说,这个你口中被我替代的‘韩凌湘’根本不存在,也就证明我就是韩凌湘,并且是在殿试的前三天才被你确保送进殿试考场的!”
还不等别人说什么,那胖子居然一口答应下来,便叫人去取记录。我想,就算是你左右手的笔迹不一,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你不可能创造出三年前的乡试和会试的记录来。
然而,令我不禁咋舌的是,“我”参加乡试、会试的记录不仅仅是有,而且全得很,每一篇文章与时间都谋和得出奇,仿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叫“韩凌湘”的人,参加了完整的科举一般……
面对着殿上那陈列的文章备案,结果似乎显而易见,而我顿时彻底懵住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木然地在嘴里不住地反复念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前几天才见过你!我明明前几天才见过你的!”
那狗官对着我笑得更是狡黠,“你罪犯欺君,应当斩首!这下你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我确实没什么话说,只能呆呆地看着祁承昊。此时如果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叫他事情败漏,可是我不能。我还要找红袖,若是在这里被揭穿,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祁承昊却突然轻笑,站起身来,对着那个主考官问道:“看样子,你是真的没见过这个人了。而这个女子,擅自顶替当朝一个叫‘韩凌湘’的举子,冒充他人参加科举。从记录上来看,这个‘韩凌湘’也确实存在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支支吾吾,却是半句都解释不得。一切的证据,都只能证明我是冒充别人的。这回我是真的要当冤死鬼了。我辩无可辩,只能跪在那里干巴巴地掉眼泪。
那狗官肯定地回道:“回皇上,微臣所说一切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谁知祁承昊这时突然打断他的话,轻声问道:“不敢么?如果欺瞒了,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他这一句,声音虽轻,语气之中却是透露出一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那狗官果然就不敢再说下去。
祁承昊深吸了一口气,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我说道:“那朕就告诉你吧——这个女子名叫韩凌湘,南罗国人氏,本为南罗侯之女,昭武十二年入宫,册封为‘平南妃’,是朕的妃子……不过,朕的妃子却与你口中叫‘韩凌湘’的士子同名同姓,真是巧得很!巧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