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起身看见我又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天色依旧黑压压的。桌上烛光亮着飘忽的火苗，而周围的情景和昨天早上一模一样。我使劲回想昨天一天的事情，我想起了冰糖葫芦，想起了凌烟阁，想起了漫天的孔明灯，还有凌烟阁上互吐心事的我和程天赐……我感觉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实，好像那一切只是昨晚的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
我焦急地在自己衣衫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封举荐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和程天赐之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高兴地跳下床，大声喊着，“程天赐！我们要一起去参加殿试了，你害怕不害怕？”
我兴冲冲地推开门，门口却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我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盯着他看。我认出来了，他是昨天进来的那个男人，想来一定是程天赐的家丁。
我这样一想，心里竟然理直气壮起来，我问他：“程天赐去哪里了？”
这时候，我突然闻到一阵恶心苦涩的味道，却见他手里端着一碗浓浓的汤汁，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我不禁皱着眉头，赶紧捂住鼻子，疑惑地问他：“这……这是什么？”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个木头人。他冷冷地回答：“你睡了一天一夜，这是醒酒的汤药。”
我这才知道，原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明天可就是殿试了！而我现在头还被酒劲熏得隐隐作痛，看来一定要喝了这醒酒汤不可。只不过，这个东西实在是太难以下咽了。我端起碗移到嘴边，却怎么也没勇气喝下去。偏偏那个家丁还死死看着我，生怕我不敢喝似的。我们南罗国的女子，怎能叫这些中原人笑话？我深吸口气，一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弄得我好一阵干呕。
我差点就在他面前掉眼泪了，我捂着嘴巴，暗暗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喝酒了！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改成这辈子都不喝醒酒汤吧！
我喝完药，他一定是见我变成了苦瓜脸，又拿来一支冰糖葫芦给我。我一见到冰糖葫芦，立刻眉开眼笑，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他也不理我，我也懒得去理他，变兀自大口吃起来。我吃到一半，又问他：“天一亮就要去参加殿试了，程天赐去哪里了？”
他还是不回答我，我对他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便把房门关上了。这些讨厌的中原人，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总是这样瞧不起人。我独自坐在屋子里，却睡意全无，只好四处转悠，撕一撕被角，扣一扣墙壁，借着烛光玩手影，又拿桌子上的杯子摆着玩……但是一个人实在太没意思了，我又开始想红袖，想南罗国了。就连程天赐都不在，门口的家丁又是一根硬木头。
我撑着下巴兀自叹气，这时候天已经隐隐有些泛白，看样子已经是快要天亮了。我早早就换好了一身男装，只等着程天赐来接我。可是眼看时间临近，他却连影子都看不到。我有些生气了，我讨厌别人把我关起来，我讨厌每个人都总是这样不知所踪。
这时，房门突然“咿呀”一声打开了，程天赐脸上略带着怒气站在我面前。我本来已经想好了，一旦见到他我就大发脾气，可是见他脸上的怒意，我竟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怎么也发不起火来。我焦急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进不了考场了？我早就说了，你不贿赂那些考官，不会让你进去的……”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都把我看毛了，“原来好看的女孩，穿男装的时候也很好看。”
我听了心里有点窃喜，得意地说道：“那是呀！这样就没人看得出来了吧！”
他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顶，又难看地笑了笑，说道：“酒醒了吗？糖葫芦吃了吧？昨天可真是把我累坏了，背着一个人爬凌烟阁，当真不是件轻松事儿。”
我才知道原来是他背着我回来的，为了怕我喝药口苦，还准备了冰糖葫芦。我有点感动，使劲点点头，斜着眼睛看他，“你为什么总是摸我头顶？你……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你本来就很小啊！”
“在我们南罗国，十六岁就成年了。我早就成年了，怎么会小？”
他呵呵笑了，目光之中甚是温存。我又问他：“明天你能参加科举吗？”
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明天科举殿试，你一定会见到我的。”
我听了，却不知道为何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如果他参加了科举，说不定会做官，到时候就不能跟我回南罗国去了。但是要是他参加不了就做不成官，十年寒窗也就白费了，到时候他自然很伤心难过。况且，他现在虽然言语平静，可是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一定是很让他很恼火的事情。我想这也一定是跟科举有关的。
我想了想，便问他：“程天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我该为他诚实的承认而高兴？还是为了他隐瞒我而生气？那他这点头是想要告诉我吗？而不再说下去是要继续隐瞒着？我猜不透他，只能望着他的眼睛。
他突然问道：“你这样看着我，要是喜欢上我怎么办？”
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赶紧转过身去，红着脸急道：“谁……谁喜欢看你？我每天都看这么多人，难道我个个都要喜欢吗？”
我感觉他又伸手摸我的头顶，“可是你这样看着我，我喜欢上你怎么办？”
我知道我的脸更红了，甚至感觉像是发烧一样发烫，“我又……又没让你喜欢我！我才不稀罕你喜欢我呢！”
“哦——原来你既不喜欢我，也不想让我喜欢你。那就是说你讨厌我，也想让我讨厌你喽！”
我撅着嘴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可没这么说……”
他轻笑，“那不就是你喜欢我，也想让我喜欢你么。”
“你……”我回头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架势，“算了，我懒得理你！本姑娘堂堂南罗国大好女子，就算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本姑娘就不与你计较了！”
我冲他嘿嘿笑了笑，用老大的口吻说道：“既然你喜欢本姑娘，那一会进考场之后，有事情本姑娘可以照应你！”
他从桌子上拿起那张举荐信，递到我的眼前，“收好，一千两银子换来的门票，可不能随便乱丢，一会还有大用处呢！”
我这才想起来。我从怀里掏啊掏，终于找到了那一千两的银票，得意地对他说道：“喏，看我多厉害！那狗官以为我是什么国舅大人的千金，最后连一个铜板都没花！”
他显然一惊，随即又笑了，摇头叹道：“国舅大人果然位高权重，他的千金不久前才嫁给端王，势力自然更是大增。说不定再过几年，国舅大人就要变国丈大人了，那考官会害怕也是自然的。”
我不明白国舅为什么会变国丈，难道他还有女儿要嫁给皇帝吗？我问道：“那国舅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若是算起来，你也应该叫他一声舅舅呢！”他半开玩笑地瞟了我一眼。
我不喜欢他这个笑话，我才不喜欢和那些狗屁皇亲国戚沾边儿呢！便一把拿过举荐信，仔细收好，然后又把银票塞了回去。
他问我：“既然你没用，银票怎么不还我？”
我把头发一甩，“不用钱是凭我的本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咱们找到红袖，我自然会叫她还你！但是，这个事情你可不能告诉她！要是她知道我有私房钱，一定会没收的……我们该去贡院了，走吧！”
他脸上有些迟疑，似乎要面对一件很不情愿的事情。
我看着他举步维艰的表情，便认真地说道：“好啦好啦！都说了，进考场我照应你！想太多，一会见了皇帝可是要脑袋发懵的！”
他没有说话，脸色却慢慢沉下来。我知道他心里害怕，其实我心里也害怕的。我强装淡定，踮着脚伸出手来，学着他的样子够着摸了摸他的头顶，抬头笑着安慰着说道：“乖啦！一会给你买冰糖葫芦吃！你不是说，吃了冰糖葫芦就不害怕……”
我还没说完，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程天赐猝不及防地重重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把我抱得这样紧，紧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我感到，他的怀抱并不再像街角的时候那样温暖。他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紧贴这我的脸颊，我听见他沉重的心跳声，还有他冰凉的话语，“一会你要自己先去贡院。我有些事情还要办，我们会在金銮殿上见的。”
不知怎的，我竟然脑袋一片空白，心里跳得厉害。我傻傻地点了点头，问道：“程天赐……你的手好冷……你，你没事吧？”
他半响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像是临别前的祭奠……
突然，他轻声问我：“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和我去卖冰糖葫芦吗？”
程天赐紧拥着我的双手，此时竟微微有些发颤。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不再深邃如潭，却是飘忽着一丝足以令人察觉的悸动。那眼神让我浑身发软，仿佛一下子穿透了我的内心。他的眼神是如此认真而希冀，仿佛只要我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们就立刻远走天涯。而我，此时却不能，我只能低下头沉默下去……
“时候不早了……我……我们去参加殿试吧……”沉默之后，我只有喃喃数语。
红袖随着我来到中原，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我在乎的人。我知道，只有找到红袖，我对于这片土地才算是真正没有牵挂，只有把她安全带回南罗国，我对于南罗国才算有一个简单的交代。我们南罗国的女孩不喜欢骗人，我咬着牙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只要找到红袖就好！如果那一刻，程天赐依旧愿意，卖糖葫芦也好，耕地捕鱼也罢，就算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随他而去……但是现在，我必须在宫中找寻红袖的下落，这次是最好的入宫机会，我不能放弃……
我似乎感觉到他透出一丝的冷笑。他的双手慢慢松开，缓缓转过身去。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如初时平淡的语气说——“那我们，金銮殿上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