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任谁听到我这样的身份，一定都会是这般吃惊吧。况且，程天赐是要考功名的人，与我在一起若是被人发现了，不仅前途渺茫，甚至会有杀头的危险。我知道，在情在理，他都不会再与我有过多的纠缠……
我不敢抬头直视他，只好看着地上那歪倒一边的酒杯出神，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我早该告诉你的……但是事关重大，我也没有办法……你要是心里有气，你就打我骂我。你若是怕了，那就……那就当做我从没出现过也好……”
这时，我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偷偷抬起眼看他，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也只是一如初时的神情，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怕他不信，又赶紧补充：“我不是开玩笑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着就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玉环给他看，“你看，这个就是我成年的时候，我阿爹亲自给我戴上的。这是南罗国贵族才可以佩戴的云棉翠玉，这玉环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人有。”
我似有似无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便说道：“你的胳膊倒是很白……怪不得你怕冷，寒冬腊月竟然穿得这么少，回去要多给你备些衣裳才行……”
我有点生气，把袖子放下来说道：“人家跟你好好说话，你怎么总是没个正经？你不信就算了，可不能怪我没告诉你！”
他拾起酒杯，又重新斟满，说道：“我并没有说不信啊，刚才为了配合你，不是还惊得掉了酒杯吗。”
“什么？原来……原来你是装的！”我吃惊地瞪着他，“你可真会骗人！”
他却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我曾答应过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会不理你。如果我现在惊怕得一走了之，那才叫骗你不是吗？”
我想了想，总是觉得他这是在诡辩，只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可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端起酒杯，摇晃着里面清澈的美酒，皎洁的月光之下，像是我们南罗国的江水。我突然问道：“程天赐，你的父母在哪里？”
他眼光之中有些恍惚，“他们都已经去世了。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你想念他们吗？”
他又拿出一只酒杯，斟满后一仰而尽，说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便谈不上想或不想。”
“原来你是孤儿……”我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可能有点醉了……让你想起伤心的事情，是我不好！”
他微微笑着摇头，深吸了口气，目光却移到了漫天的星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被一家很有钱很有权势的家庭收养，习文学武，现在还接管了这家的所有产业。这家的男主人对我很好，同时也对我委以厚望。虽然我经常会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养育之恩，却是万死难偿。不过我现在努力做到最好，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总之，我倒是没什么遗憾的事情。”
我看着他自饮自话，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想，就算再怎么说得不在乎，心里总是会伤心的吧。我心有感叹，说道：“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像我阿爹。阿爹常说，男人的心都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天下所有的东西。但是，阿娘却说，男人的心虽然不小，却总有一样他放不下。我能看见，阿爹心里放不下的，是他的江山。但是你心里装不下的东西，我却看不到……”
他又怪异地笑了，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说道：“我可没有你阿爹那样心胸广阔，我的心里能装下你一个就够了！”
我脸上立刻就发烫起来，“你又胡扯，总是没个正经！”我急忙倒了一杯酒，喝下肚子。却感觉脸上更烫了，一定是又喝醉了，要是红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骂我呢。
我清了清嗓音，对程天赐说道：“我们南罗国的女子是不会亏欠你们中原人的。你跟我说了你的事，我自然就要跟你说我的事。”
我不等他说什么，便接着说道：“有一点，我跟你像得很——我阿爹自打我一出生，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我嫁给你们中原的皇帝。为了讨好他，我自幼就苦学你们中原的语言文字，读你们诗书，学你们的文化。什么琴棋书画啦，舞蹈音律啦，只要是你们中原的女孩学习的东西，我阿爹不仅要求我会，还要我学精，所以小时候也没少挨鞭子。”
他啧着嘴，摇头说道：“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想不到你阿爹为了让你嫁给皇帝，竟要苦心花费十几年的光阴。呵，真是处心积虑……”
我狠狠地捶他的手臂，怒道：“不许你说我阿爹坏话！”我神色沉下来，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阿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后来我也知道，只要我嫁给你们中原的皇帝，我们南罗国就不会受到两国战乱之苦。所以尽管我不喜欢那些东西，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做。直到两年前，我还是嫁了过来。可是你们中原人却言而无信，我和你们中原皇帝的和亲，没能阻止两国的战争。后来我知道我们南罗国战败了，对你们俯首称臣，我阿爹从南罗王变成了南罗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来中原皇帝并不是真的想要娶我，而是想用我做为扼制我父王的人质，好用来打赢南罗国。南罗国战败后，我被宫里的人□□起来，连屋子都不许随便出。我担心我阿爹阿娘，可是他们不许我知道南罗国的消息，所以我一狠心就放了一把火，跟红袖逃出来了。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和红袖都已经烧死了。现在你知道个中原因了吧！”
他点了点头，却突然笑着问道：“你不喜欢皇帝吗？”
我一脸愤然，“他发兵攻打我们南罗国，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他！况且，世人都知道，他心里最喜欢的是江淑妃。我是见过江淑的，她长得极是好看，像是画儿里的仙女。他们两个夫妻恩爱，整天甜甜蜜蜜的，全天下人都知道。而我们南罗国的规矩里，女子所嫁的男子只能娶她一个，可不像你们中原人朝三暮四，娶个十个八个婆娘。他已经娶了江淑妃，心里有爱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我。他既不喜欢我，我又干嘛去喜欢他？”
他笑了笑，说道：“怎么听着却像是在吃醋呢？要是皇帝喜欢你，你又怎么办？”
我一愣，这个倒是没有想过，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要是他喜欢我，怎么一年来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就连见我一眼都懒得……我知道，他瞧不起我们南罗国，更瞧不起我。就算他喜欢我，我也不稀罕！”
程天赐见我义愤填膺，便连声赞同，说道：“也对，与其给他做妃子，倒不如陪我去卖冰糖葫芦！”
我知道他这是哄我开心，也跟着笑起来，说道：“没错，我宁愿去卖冰糖葫芦！”
他狡黠地一笑，问道：“那你这是答应我不回南罗国去了？”
我一愣，才知上当了，忙改口：“我……我可没说！”
他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你们南罗国的女子都这样说话不算数的吗？”
我被他的话压着，却不知如何辩驳，只好一个劲儿地堵着耳朵摇头，“不算不算！这是你耍诈！不算！”
他笑得开怀，不加一丝掩饰。这是我自从见到程天赐以来，见他最开心的一天。我想，这也是我这两年里，在中原最开心的一天。我们这样相视笑着，像是彼此认识了好久。我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罗国女孩儿，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原男子。这时候，天上迸发出无数炫美的烟火，五彩缤纷地划破寂静的夜空，引得我们驻足观看。
我拍着手如痴如醉，程天赐却在我身后喃喃地问道：“如果下一刻就要死了，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呸呸呸！这么好的日子，不会说点好听的吗？赶快吐口水，不然会倒霉的！”我转过头赶紧教他朝地上吐口水。他却一笑而过，又说道：“只是问问，又不是说咱们就真的要死了。”
我想了想，却还当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会想做什么，便随口敷衍他：“既然不是真的要死了，我又怎么会知道想做什么？”
我这又蹦又跳，突然一股强烈的酒劲被风一吹猛地窜上头顶，顿时我只觉天晕地转，一个踉跄就栽倒在程天赐的怀里。我头痛欲裂，以为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这次真的要死了。两只眼皮似乎有无尽的引力，让我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似乎听见程天赐在唤我的名字，可是声音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梦见我们穿着中原人的衣服，轻快地骑着马儿，走遍大江南北。他肩上扛着一卷担的冰糖葫芦，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知道他一步都不会离开我的身边，我深深地恋着他，他也深深地恋着我，我们像是被月老的红线紧紧相连在一起，不再分开。我哼着歌，牵着他的手，就这样过一辈子。我是那样的快乐舒心，像是清晨跳动聒噪的喜鹊鸟，快乐得不愿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