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我们渐渐远离了尘嚣的闹市，却来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这里四面虽然也都是房屋民舍，却是安静得出奇。我越走越感觉奇怪，忍不住问他：“这是哪里？”
他对我笑了笑，说道：“只是普通的城郊。”
冬日的太阳落得很快，已经是傍晚了，这里家家户户却没有一点亮光。我又问他：“为什么这里没有人？”
这次他没有回答，指着前面一座漆黑的建筑，对我说道：“你看，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色昏暗，我只是依照轮廓看出那是一座塔一样的建筑。那座塔高耸入云，从下仰视简直直通天际。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走吧，你一定不会后悔！”说着，他就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我拽住他的衣袖，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他在黑暗中，不知从哪里点亮了一只纸灯。顺着幽幽的烛光，我看见一条蜿蜒向上的楼梯，转折着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中原的建筑师。在我们南罗国，从来没有像这样高的建筑，更不要说在里面建楼梯。我们就这样一直爬了好久，终于快要到了顶层。
我累得气喘吁吁，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一阵冷风把我彻底贯穿，我不住地打着冷战。我环顾一周，借着依稀的烛火，我看见原来顶层是一片看台，四周都是护栏，却是八面通透，宛如亭台，而中间却立有八面巨大的石壁，让人注目。
我看见程天赐站在那石壁前面，负手挑灯，仔细地看着什么。我也走了过去，却看见每面石壁上都有人像，还有文字，大概都是叙述生平的丰功伟绩之类。
我笑着问程天赐，“怎么，等你考上状元之后，也想被画在这里吗？”
映着微光，我看见他神情凝重。他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是整个上京最高的地方，而这些画像中的功臣，也是应该站在最高地方的人。世人只道这里荣光无限，却不想高处不胜寒。长眠孤寂之下，与生前的种种辉煌相较，不知是殊荣还是讽刺。”他又笑了，我却觉得他笑得苦涩。
我不知道该怎样作答，他又接着说道：“就像这凌烟阁一般，想要站得越高，就要爬得越累，就要担着跌下万丈的风险。每当想起这些，面对着这画像上的人，我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讥讽。可是细细想来，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漫漫的攀爬者呢？只不过区别在于有些人还在攀爬，有些人却站在了上面，有些人站在下面仰望，还有些人摔下去埋在仰望者的脚下罢了。”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突发感慨，想来也是因为快要殿试的缘故吧。十年寒窗，便像这攀爬者一般，走上金銮殿的人，也只有区区几人而已。这些人不停地在为了心中所求奔波劳苦，甚至不惜牺牲所有，在我看来却只是不懂珍惜。
“其实还有一种人的！你知道吗？”
程天赐眼中一丝惊异，问道：“还有一种人？”
我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啦！这种人既不苦苦爬楼，也不仰视崇拜，不求功名权势，不愿枯骨无闻。人们往往只想追求自己心中所求，却看不见手中所有。所以你说的那几种人，没有一种是真正快乐的！我只是觉得，心存希望是好，但是太过，却是白白把身边更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他放低了纸灯，靠近我的脸庞，问道：“那你身边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道：“当然是我的南罗国，我的阿爹阿娘，我的红袖，还有……还有……”我看着他的眼睛，却说不出口。
他笑了起来，别过了脸，缓步走到台边，望着远处星河尽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总是这么天真……”
我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难不成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每次上来这里，心中都会有所感触。不过我带你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些让人无趣的话题。今晚，可是整个上京最美的夜晚，每年一次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
我一听，不由得好一阵激动。上京最美的夜晚？会是怎样的景色呢？我不禁浮想联翩。
程天赐回过头，又对我说道：“为了你，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如果感动，可不要哭。”
“我干嘛要哭？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嘴里说着，眼睛却四下寻找，到底有什么景色叫人美不胜收呢。
这时候，程天赐却冲着我招手说道：“你不过来，怎么看得见。”
我犹犹豫豫，却始终不能往前一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道：“堂堂南罗国的女子，难道会怕高吗？”
我把胸一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你说谁怕高？在我们南罗国，比这里高十倍百倍的高山，我爬得多了！这点高度算得了什么？”
他听我这么说，似乎诚心跟我作对一样，从后面一个劲儿地推我，吓得我就差一点哭爹喊娘了。他从后面扶着我的肩膀，直到把我推到了楼台的边上。我不敢睁开眼睛，两只腿不停地发抖。
他轻轻地在我耳后说道：“不要怕，睁开眼睛吧，我在你后面。”
他的呼吸在我的耳根后面，弄得我痒痒的。我哪里敢听他的话，只是害怕地说道：“你又骗我……我知道你只是想……想取笑我们南罗国的女子怕高……我要是睁开眼，一定怕得要死，到时你就该……取笑我……”
程天赐却说道：“如果你不睁开眼睛，我的苦心不就白费了？看你还不睁开眼睛……”
他说着，就往我的腰间搔去。我极痒难耐，不禁大惊失色，又羞又怒，急道：“你胡闹……”
而此时，我情急之下，却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万点华光，汇聚成一片流光飞舞，漫若星海，照亮整个天际。而此时我们两人，仿佛就置身在这无边星河之中，身边全是明灿的星火，将我们两人紧紧围绕。熠熠的光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庞，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指着那些光亮，激动得大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叫……叫孔明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孔明灯啊！”
他点了点头，说道：“中原人有点亮孔明灯许愿的习俗，而今天正是那一天。你刚才问为什么走过的家家户户都没有人，那是因为他们都去放孔明灯去了。而站在上京最高的地方，像不像是站在星河里？”
我使劲地点着头，惊奇地赞叹：“这简直太美了！如果红袖在，她一定会叫出声来！”
这个时候，程天赐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盏还未点亮的孔明灯。他对我说道：“我们也把愿望一起放飞到天上去吧，说不定真的会成真。”
我从来没有放过孔明灯，此刻简直兴奋得要命。程天赐说着就点起了火光，我和他一人扶着一边。我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然后我们同时慢慢松开手。那盏孔明灯就是一个跳动的精灵，一点一点脱离而起，飘飘荡荡地飞向了远方，融入那些数不清的美好愿望，承载着人们的希冀，直达天神娘娘的怀抱……
这样的美景，我不禁看得痴了。回过头，程天赐却在痴痴地看着我。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我看不清里面我的倒影。我突然发现，有的时候程天赐离我很近，就像现在这样盯着我看，又有时候，我觉得程天赐又离我很远，就像现在我却看不懂他。而眼前的一切我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我脸上一红，赶紧别开了他的目光。我问道：“你许下什么愿望？是不是要高中状元？”
他却就地而坐，从柱子后面取来一直篮子，掀开白布，里面是两壶酒和几碟小菜。他把其中一壶递到我的面前，说道：“愿望告诉别人，就不灵验了。”
我接过酒来，也席地而坐。这里风冷得厉害，我急忙喝了一口取暖。他把自己身后的黑色大氅给我披上，又坐了回去。
我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他却不以为然，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我对他吐了吐舌头，“你骗人，我没说你不可能知道！”
他眯起眼睛，对我说道：“你一定是许愿回南罗国去！对不对？”
我瞪大眼睛，顿时哑口无言。我确实是许愿和红袖一起回南罗国去，还希望程天赐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一时情急便结巴起来，“我……谁说的？我……我没有……”
他哈哈大笑，说道：“反正你的愿望被我说了出来，已经不能如愿了。所以，你还是不要走了。”
我又饮了一大口酒，辣得我不住地扇舌头，我使劲地摇着头，说道：“我肯定是非走不可的！”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中原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说起。我茫然无措，只能死死地看着他脸上的失望。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对他说道：“其实我不是讨厌中原，而是我有一个非走不可的原因……”我深吸口气，一脸肃然地接着说：“程天赐，你听好，我说的这件事至关重要，你不要和别人说起。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南罗国女子……我爹是南罗王，我是南罗国的公主，因为与□□和亲嫁给了你们中原的皇帝。我是皇帝的妃子，而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我听到酒杯掉落在木板上的声响，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我咬着牙惊恐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这辈子都不肯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