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意冷(1 / 1)
畅玥响亮地舒了口气:“分明没有时间了,还那么多话!”
张青莽略带无辜地说道:“云深生性敏锐,若非你先前吸引了她的注意,我怕是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
畅玥冷哼一声。“她的敏锐,还不是你们一个一个培养出来的?”
张青莽默然不语,畅玥便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赶紧走吧!”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不要救我!”
畅玥蓦地凑在我的耳畔。“嘿嘿……你总是这样对我颐指气使,这次我偏不听!”
我不由气得想笑。
畅玥得意地拍着我的肩膀,对青莽说道:“带她走吧,立即回玉清山。”
他抱着我,飞快地向外走。忽然,他的脚步一顿。
仿佛有许多的人倏然出现在水牢之中。隐隐的梅香,淡到几乎不可察觉,我却偏生能准确地捕捉到。
有人上前一步,开口道:“畅玥,过来。”
“温帛……”
“过来,到我这边!”
畅玥犹疑良久,忽的断然拒绝。“温帛,云深是我的朋友。”
凝痕冷哼一声。“畅玥仙者想要救出朋友。又可知因此一人,九州的人将会失去千千万万的朋友?你身为仙者,不为九州苍生着想,便是连授业恩师的仇都不想报了吗?”
“师父他不是云深杀的。”
“却是因云深而死。”
畅玥默然,凝痕趁胜追击。“张公子,借杖之约是令师与禹君陛下定下的,公子贸然来还,不知令师是否知晓?”
青莽苦笑一声。“师父并不知晓。”
“公子若不介意,凝痕现在便可遣人邀请令师前来。”
“不必了。师父那儿,我自会去请罪。”
“即便如此,云深此人,孤绝不会叫你带走。”
青莽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禹君陛下,维序神尊以上古寒玉锁住云深的灵力,若非神尊本人,他人断不可能解开玉锁。云深已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了,陛下留她一线生机,便不可以吗?”
“当日,她可曾给玉儿留下一丝生机?!如张公子所言,被寒玉锁住的云深不过是个废物,即便今日你带她回了玉清山,也不见得沉夜肯收留。”
“师父不肯收留,我自会陪她去别的地方。”
我闻见梅香一时的紊乱。
“哦?张公子这是欲擒故纵吗?先是与九州合作,捉住云深,将她的灵力封印,叫她成为天下唾弃的妖物。随后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收留她,陪伴她。寒玉虽为上古神器,耐不过九尾业火之躯,百年千年总是会融化。呵……若是沉夜日后要问鼎九州,也只在张公子的只言片语之间了吧?”
青莽浑身一颤。
我攥紧他的衣袖,低声问道:“青莽,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吗?”
他沉默着不肯说话。
我掐住他的手腕,追问道:“你只告诉我,是不是?”
他的唇微微打着哆嗦。“是。”
我从张青莽的怀里跳下来,他不曾料及。
“我是中了你的术,也确实被寒玉锁住了灵力。只不过说话的这么些功夫,你的术法早就散了。我不想跟你走了。”
“云深。”他的脸上布满了哀求。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走吧,我不想在死之前还看到你的身影,徒增恶心。”
他的眼眸,散了春日的温润清风,如干涸的泉眼,了无生息。
我转过身,自觉地往囚室里走。畅玥哀悯地看着我,乌黑的双眸,清澈似水。我对她微微地一笑,她张开嘴,要对我说话。便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蓦地从我身边擦过,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我骇然转身,看到她的胸口一片鲜红,绚烂得刺眼。
“玥儿!”
温帛抱住她,疯了一般地堵着她的伤。
畅玥在虚弱地对着我笑。“云深,我……我先前忘了救你,我现在……救了他,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没有力气回应她,只怔怔地抬起眸,向那人问道:“凝痕,你是这样急着要死吗?”
凝痕面色苍白,颤巍巍地松开手,顿了许久方说道:“张青莽必须死!”
“为什么?”
“他拿得住求索杖,这世上不该有妖邪拿得住求索杖。沉夜借一年的神杖,原来是为了这个!留着张青莽,必然贻害无穷!”
“留着你,亦是贻害!”
赤色的狐爪掐住凝痕的脖颈,刻出五个血流如注的洞,噬心蚀骨的戾气渗入凝痕的身体。他痛苦地剧烈抽搐,浑身的重量只悬在狐爪尖锐的指甲上。
“子衿,救凝痕!”
子衿运术袭来。他是个清明如水的男子,即便出手亦是不想伤及性命。我凝聚灵力指向他的胸膛,便在那一瞬间,子衿灵巧地闪身避过,云荒修长的手指笔直地刺穿了我的胸膛。刺骨的寒意自心脏蔓延开来。
“云深,不要再作孽了……”他的神情,那样的慈悲。
我躺在地上,长长地叹息一声。
温帛抱着畅玥,呆愣愣地从地上站起来。“云深,畅玥死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仰头看着,看着,仿佛那儿有着世上最美的景致。
“云深,你怎么不死呢?”
他抱着畅玥,一步一步地走远,我连最后摸一摸她的机会都没有。我睡在地上,朗声地笑,笑得眼泪洇湿了一片地面。
“云荒,你知不知道,寒玉入心的滋味很痛?”
“你不会死的……”
“是啊,我不会死,可是我会痛啊!真真切切的痛,不会比你少一分少一毫,你怎么……”算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原先以为我无辜,以为我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若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全天下都恨我?都盼望着,我能够早一天死掉。你没有错,禹君没有错,九州没有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我。错的,只能是我。
我努力地撑起身子,对张青莽道:“张公子,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眼神,死水一般地望过来。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除掉我而来?”
他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叹息一声。“你走吧。”
“云深……”
“滚开!”
业火袭向蟒蛇公子,将他推出曲水池百丈之外。玖澜来不及阻止,只得敲一记扇骨,忿恨道:“云深仙者真是计算巧妙!”
我从地上坐起身,微微地笑:“禹君过奖。”
玖澜脸色铁青。“云深,你怎么不会死呢?”
“禹君陛下便这样盼着我死吗?”
“我恨不得将你一片片割下来,烧为灰烬!”
“可惜了!这世上能杀死我的,唯有求索杖。而神杖却不能将我片片割下来。”
“云深。”云荒的语气疲惫而哀伤。
我望向他,诚挚地说道:“云荒,你知道能让我死的方法是什么吗?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可是那天在炽火湖畔,我遇见了炎魔。他叫我小心求索杖,因为神杖刺入我的心脏,我便会像灰烬一样一点点消散了。”我看向玖澜,问道,“你说,这和试玉是不是很像?”
玖澜蓦地变了脸色。
我缓缓说道:“玖澜,你这副急切的模样叫我想起慕绡。那一日,玖慕绡深更半夜地来寻我,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他居然……居然认为云荒不是维序!他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能帮助他的人。多蠢的人!居然求着九尾妖狐来救自己的师尊!”
我掩着袖子笑,玖澜的面色白得如同极原雪泽上的皑皑积雪。
“还有试玉。你可知她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说谢谢。她都快死了,竟然还竭尽全力地同我说一句谢谢!天知道我有多想让她死!她那双乌润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好想用手指抠出她的眼睛,握碎在掌心里,让她的鲜血……”
“玖澜!”
容姿绝世的禹君手持求索杖,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我的心脏。血顺着神杖流出,便成了乌黑的浊液。液体流经之处,挫骨扬灰。
玖澜带着满腔怨怒而快意地笑。“云深,你当我真不敢杀你?”
“我怎么会认为你不敢呢?你是有史以来最英明有为的禹君。你找到了维序,剪除了九尾,你将是九州大陆永恒不衰的神话,我怎么会认为你不敢呢?我只是……”
有些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白衣如雪的身子径直向后摔倒,倒在一片乌血之中。血液触及之处,纷扬的灰烬如同袅袅的炊烟。
“云荒,我酿的海棠酒可以尝了,你烤几尾香鱼可好?”
“云荒,我做的酒糟鸡比起你的如何?”
“云荒,你这清水汆的虾别是一番滋味!”
“云荒……”
一阵剧痛猛然袭上心口,云荒躬身,玄衣的蟒蛇公子蓦地呕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