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解救（1 / 1）
聚灵山东侧，山势逐渐平缓之处，是一线曲折蜿蜒的湖湾。崖高数十丈，山势险峻，横斜逸出。临崖而立，俯视崖底之湖，只见一汪浓墨一般的绿玉，宁静悠远，深不可测。崖边长有一棵百年老树，树干遒劲粗壮，上面挂着一只树藤化作的牢笼，悬于绿湖上方，摇摇欲坠。
藤笼中困着一名玄衣墨发的男子，身上布着累累伤痕，形容憔悴，唯有一双眼睛明润清透。凝痕以血冰之咒封闭了张青莽的奇经八脉，玖慕绡用术幻出藤笼，非术法精深之人不可解。张青莽未能盗取求索杖，九州仙者便不急着杀死他。
我想在很多的情况下，我的意志是被他人控制着的。否则我分明被张青莽气得满腹愤懑，又怎会挑了个杳无人息的日子，偷偷地跑到了绿湖之畔？清风过处，藤笼左右摇曳。张青莽一惊，缓缓睁开眼。
我站在他面前，默然不语。
他凝眸看了许久，方才漾出春风暖日般的笑。“云深，你来了。”
“嗯。张青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垂眸不语。
“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凝痕揣测我和玉清妖邪有密谋合作的嫌疑。四年前禹君初制仙者排行榜，按照实力，我当属第一。只可惜我的父亲是妖，‘九州第一仙者’的名号便只能让给出身尊贵的玖慕绡。九州之人原本就对我有忌惮，你这样一来，我是愈发说不清、道不明了。”
他抬眼看我，柔声道：“云深，对不起。”
我不由觉得可气又可笑。“张青莽，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只是想知道，沉夜派你到九州来是想做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她应该知道妖邪拿不了求索杖，神杖会把她身上的灵力散光。”
张青莽深深地望着我。“云深，有些事情你是明白的。”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该明白的事情，我自然明白。我想知道的，是沉夜将玉清妖邪集结成军，是不是为了侵犯九州？她是以何为筹码，才有这等自信来做下蠢事？云荒就是匡秩之神，如今神尊归来，她还妄图进军九州吗？”
“云深，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告诉不了你。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沉夜是我的师父，是养我育我之人，我不能背叛她。”
他说的风轻云淡，我听得牙痒痒，伸手幻出了疾风。藤笼剧烈地摇晃，衔接树枝与藤笼的细藤磨得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行将断裂。张青莽撑着藤笼四壁稳住身，脸上依旧平静得不泛涟漪。
我止住风，愤愤道：“沉夜于你有恩，我于你便没有恩吗？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多少总该生了情分！”
张青莽默然，唇角却微微地弯起好看的弧度。我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崖风穿过，藤笼左右摆着身姿。那条藤线愈来愈细，“吭”一声断裂时，我施术解去了青莽身上的咒。藤笼笔直地往下坠，许久，溅起一方巨大的水花。水声渐静，崖底阒无声息。
我探身往崖底看。树枝正对的下方，绿湖碧水之后，有片墨色的水域。波纹渐渐地从那片水域漾开，愈来愈大，愈来愈快。银白色的水柱倏然跃出，湿润的疾风迎面扑来。我看见一道黑影雷电似的袭来，身子被巨蟒缠绕裹挟着，与它一起坠入了绿湖之中。
巨蟒回环地卷住我的腰身，散去落水时的疼痛。我随着他笔直地坠入湖底，随即顺着水势又向上浮起。巨蟒撤开蛇身，清凉通透的水划过我身上的每一寸地方。细腻柔滑，绸缎一般的触感。仰起头往上看，阳光化作星子似的一点，照得湖水浓墨浅绿，质地分明地层层铺设开。
我伸手向那一点亮光划去，两侧的水忽然急速涌动。巨蟒风一般地游过我身边，我被水流乱了方向，惊惶地扑腾着双手。蟒蛇卷起尾巴，将我裹在里面。头上的亮光越来越近，“噗”一声响，耳畔忽然间一片清明，身上沉甸甸的感觉消失无踪。巨蟒松开尾巴游在水面上，我抱住它的身子，任凭它从湖的一边游到天涯海角。
碧水涟漪，清风携香。我伏在张青莽的身上，觉得很惬意，仿佛这样一直过下去，我也愿意。只是事情，从来不按我的意愿发展。
“青莽。”我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
巨蟒顿时停住了动作，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宛若一道凝墨的波痕。
“我们上去吧。”
巨蟒卷住我，抟风而上。待落地，与我一起的已经是玄衣墨发，温润如玉的公子。他一身玄色的衣衫清爽干净，头发绾在发冠里，丝毫不曾凌乱。我却被水打得湿透，全身上下都汩汩淌着水。
风吹过，我冷得打哆嗦。张青莽一怔，褪下玄色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清清淡淡的兰香，尚带着他的温暖。我吸了吸鼻子，笑道：“这算是我救你的报酬吗？”
他闻言抿唇轻笑。“你救我两次，报酬自然不止这些。待我回了玉清山，定然挑选最好的宝物，与你送来。”
“好。”我垂下眸应着，“那么，你便回去吧。”
“好。”他应允。
我转过身去看烟波浩淼的绿湖。阳光照在清凌凌的湖水上，波光粼粼。身后有疾风之声，冰凉的寒气蔓延开来。
“凝痕，你放开他！”
玖澜、试玉、畅玥、温帛、盈袖。凝痕一手掐住青莽的喉咙，另一只手合指，幻出的冰刃刺穿了青莽的肩膀。云荒站在我的身畔，眉间紧蹙，眸光中流露着深切的失望。
“凝痕，你放开他！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出手！”
水色衣衫的仙者身形一动，青莽被逼着跪倒在地上。“云深，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我们全部。”
我在指间蕴起灵力。“你不妨试一试。”
“云深。”云荒低沉地开口，“收手。”
我并不回头看他。“放了张青莽。”
“张青莽是沉夜的徒弟，沉夜是玉清的君主。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这些同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凝痕轻蔑道，“盗取求索杖的，不正是这条蟒蛇精吗？说起来，还是你提醒我们去抓他的。云深仙者该不会忘了吧？”
“云深仙者。”玖澜道，“凝痕猜测你与玉清妖邪私下密谋，我不信。凝痕便建议布下这个局，可是你，毫不犹豫地中计了。”
“我和玉清没有半分关系！我只是要救他，他做了我这么多天的式神，我舍不得。”
“舍不得？”畅玥喃喃一声，表情与眼下的气氛一点都不契合。
“云深，你就这样想救他？”云荒的声音似与平时不同。
“是。”我回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恳求道，“云荒，我求你，放了他。”
“求？”他蓦地一震，脸色苍白。
“放了他，后果我会承担。他日若张青莽对九州不利，我必手刃之！”
“云深姐姐。”试玉担忧唤我一声。潋潋眸光扫过张青莽，落在玖澜身上。“哥哥，云深姐姐这样在意他，我们就放他离开吧。”
“玉儿。”玖澜无奈而怜宠地笑着，“他可是玉清妖君的徒弟。”
“可是……”试玉咬着唇，神色焦急。眼神一转，复落在云荒身上，“尊上，你同云深姐姐最好，定然信任她，是不是？”
他沉默片刻。“是，我信任她。”
我忽而觉得讽刺。
“凝痕，让他走吧。”
“尊上！”
云荒轻叹一声。“凝痕，我信任云深。”
凝痕面色铁青，心有不甘地撤开了手。张青莽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张青莽，你走吧。此后不准再出现！”
他站起身，低声说一句：“多谢。”
清风朗日般的笑容，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