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新雇主(1 / 1)
院中的茉莉葱茏凝碧,绿叶受小池中的水汽滋润,苍翠的颜色,仿佛在整个叶面流动。蓝棠抱进一捧牡丹花,姚黄魏紫,煞是好看。外廊上的木板“嘎吱”作响,蓝棠缓步行至我面前,躬身请示需将牡丹置往何处。
我侧过脸乜斜一眼。“怎么是牡丹?换成棣棠花吧。”
“是。”蓝棠顺从地应着,退身抱着牡丹离去。蓝衣如空,划出清爽的弧度。
我始知他不是那个笑眼盈盈的蟒蛇公子。
清风簌簌地拨动树叶的琴弦。我端起茶啜一口,浅笑道:“你不用绛姝做式神,我都不能凭梅香知晓是你来了。”
云荒径自行至我身边。“盈袖做得很好。”
“是么。”
云荒清冷地望过来。“怎么改喝茶了?你的酒饮完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人一起,再好的酒都味同饮水。不如捧一盏茶,观其色,闻其香,好歹落个风雅之名。”
云荒静静地看着我。“云深,你真的这样在意张青莽?”
我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云荒眉心微蹙地看向我,我自觉敛了笑意解释道:“张青莽诚然是个好友,见地深远,温润清和。与他饮酒交谈,如春风拂柳,清水漾花。他走了,我觉得可惜。”
“哦。”云荒应一声,面色沉静。
“还有你。你是匡秩之神,亦担有九州命相之职,九州的命运、星象,都需你一分一毫地观测着。往后的酒,怕是真的只有我独饮了。”
“云深。”他唤我一声,“你若空闲,自可寻我饮酒。”
“好,我会来寻你的。说起来,九州命相应该游历九州,观天下运势。你和试玉是不是即日便要离开?”
云荒颔首。“大抵半个月后。”
“哦。”
木质外廊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蓝棠依旧抱着那捧姚黄魏紫,迅速而不失从容地小步跑到我面前。“主人。”他躬身道,“门外有客相候。”
“哦?”我甚是意外,“可是有委托之人?”
“是。”蓝棠温顺答道。
“请他进来吧。”
蓝棠低眉躬身,将一捧牡丹放在外廊一角。木板“吱吱嘎嘎”地响,我看着云荒,开口说道:“今日的情形,倒是与滕原复交付委托时颇为相像。”
云荒忖了忖。“是慕狸追一事?”
“正是。那日亦是雇主急急惶惶送来请帖,今次愈加,雇主都直接找上门了。”
“兴许是难言之隐。”
“或许。待人来了便可知晓。”
蓝棠领进来的人,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金质嵌玉的发冠,上好的刺绣折枝花纹衣料,神色清癯,气态优雅。应该又是都邑城中,某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来人步履从容泰定,唯一双眼睛掩不住地透出忧虑。我自廊上站起,盈盈施礼。“有劳阁下远道而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驻足而立。“在下楚致远。”
“楚公子安好。若不介意,可否就在这廊上相聊?”
楚致远稍一踌躇,眼神落在尚自安坐的云荒身上。
“楚公子不必介怀。这位是云荒仙者,即是两百年前为九州羽化的维序神尊。任何的话,楚公子但说无妨。”
他这才放了心,与我们相围坐于外廊之上。我示意蓝棠端来茶叶,另置矮几一张,以炉煎茶。楚致远注视着蓝棠来来回回,眉间刻着一道浅浅的印痕,似是将满怀愁绪都容纳在了里面。
“楚公子请用。”我替他添满一杯茶。
他低声说一句:“多谢。”
我的手一颤,云荒接过茶壶,往我的杯子里倾注茶水。
我暗自叹息一声,含笑对楚致远道:“楚公子遇到了怎样的事情?烦请细致地说一说吧。”
楚致远颔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情,并非发生在我身上。而是舍弟楚宁远。”
楚家二公子宁远,俊逸灵秀,文采斐然。素来是都邑城中韶华女子倾慕之对象。宁远年过二十,楚家父母主张为次子说媒娶亲,宁远断然拒绝。问起缘由,乃是宁远早已心系他人,再不可接受别的女子。楚家父母并不强求,由其放浪形骸,纵情于山水之间。
一年前的春日,楚宁远携人入聚灵山,拜访神祠。自出了神祠,楚宁远便神思恍惚,落落寡欢。众人不解其故,只当他登山劳累,未做多想。返程途中,楚宁远落于最后,众人于前言笑晏晏。待谈及楚宁远,回首相唤,却见其早已消失,杳然无踪。众人急忙沿途寻找,终不可得。由是半年,人人皆道楚家公子宁远已坠崖而死。
七月既望,月辉满天。楚致远独自坐在紫薇树下,对月抚琴。夜风过处,花粒簌簌坠落,纷繁如雨。楚致远蓦地想起年幼时,弟弟端着一捧花,笑嘻嘻地叫自己快看。琴弦一声错音,曲不成调。
身后有轻笑声。“曲有误,可真不像你。”
他怔怔地回过头去,满眼的不可置信。“宁远?”
“是。”那人微笑颔首,眸色温暖明润,“哥,我回来了。”
“怎么会?!你明明已经……”
那人不急不惶,缓缓吟道:“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这是若干年前,致远病重之时,写于弟弟的一句诗。
“宁远?”
他温润含笑。“是我。”
楚家二公子死而复生,家人欣喜若狂。楚宁远说,自己当时确实是坠下了悬崖,不过后来幸得仙者相救,平安无虞。父母追问恩人,宁远道其已游走四方,不可再见。楚家人只求二公子安康,便未追根究底。只有楚致远一人,心有疑窦。
楚宁远经历过生死,性子变得沉静,只是寻访山水的癖好愈发浓郁。他常常独自上聚灵山,或是都邑附近各色的山山水水。两天前,楚致远借助仙者的隐身之术,跟随弟弟上了聚灵山。
聚灵神山,林茂云深之处,立着一方小巧的竹屋。屋前竹林青秀,疏疏斜阳疏疏竹,千竿万竿皆是人世的悠远。宁远行至院落之外,轻叩柴扉,竹屋里迎出个倾世绝艳的女子。云鬓半偏,明眸似水,唇边漾着清甜的笑。一身素色的衣裳洁白胜雪,衣上绘有渐次绽放的牡丹。栩栩如生,似乎竟能闻到幽淡的花香。
“宁远。”那女子扑在他的怀里,阖眸展颜,满身满心皆是动人的幸福。
我仔细地侧耳倾听,楚致远却戛然而止,神色不安。
云荒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地追问一句:“楚公子,后来你又看到了什么?”
楚致远思忖一番,小心说道:“宁远和那女子进了木屋,两个时辰后才出来。我想探寻那女子的来由,便在宁远走后继续逗留。那女子目送宁远消失于山脚,随后长袖一挥,木屋、竹林,登时消散,只余一片荒泽。”
云荒若有所思。我同他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道:“楚公子,那女子,你是不是认识?”
他面色瞬变。“我……只是知道,曾经遥远地见过一面。”
“那么,就你所知,她是谁呢?”
楚致忽而绷紧了身子,抬眸径直注视着我,清脆地吐出四个字。
“公主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