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言多必失(1 / 1)
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大概便是彼此误解。
我知晓秦非尘并非秦轻陌的子嗣后人,却不敢保证,当初秦轻陌确然未有背言。验明事实,不过是明日一早入一趟都邑。我便不急着澄清什么。
“你在这书房里歇着,里边的书籍可自行翻阅。云荒等我已久,我先同他将红豆白米粥煮了。”
慕狸追未发一言,只轻微点了点头。往事如烟,再是难堪,也在逐日消褪中淡得无味。他述完了长长的往事,面上未曾浮现强烈的爱恨。只是一缕怅然,一缕悬之未解,自己又不肯轻易地去相信某个答案的怅然。
云荒侧身斜躺在外廊上。单手支颐,长睫相交。厨间飘来清甜的米粥香,白梅式神长裙摇曳,旖旎的身段于炉灶间此隐彼现。皓腕凝霜雪,洗手作羹汤。我心下生出怜惜,便转身吩咐蓝棠,叫他同绛姝一道将红豆白米粥熬好。
云荒卧于夕色飞花之下。我在他身旁落座,自以为悄无声息,却惹得他眉心一蹙,睡意惺忪地睁开眼。
我同他解释道:“慕狸追的伤已无大碍。方才他气色稳健,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将他与秦轻陌的因果大致地告诉了我。”
“果然是秦轻陌吗?”云荒微讶地问道。
“嗯。”
“云深,你是如何断定九尾的事件,是与秦轻陌有关的?”
“从滕原复的叙述中便听出了不妥。”我坦诚地回答道,“滕原复说过:秦非尘被‘妖狐’发现时,‘妖狐’登时化作了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瞧见非尘,神情颇是惊异,继而满目恨怒。那时我便想,这位‘九尾公子’是为着什么,才化出自己为人的模样呢?他见着秦非尘,神情几度转换,应是有着缘由。加之后来的秦府一行,所见所闻颇为怪异,我便暗自作了推测。说起来,也不过是同自己打个赌,并未有笃定之意。”
“倒是个稳操胜算的赌。”
“左右不过是施个幻术,花费了我四枚鸦尾羽,一方沉水香。却是差不多解了我心中的疑惑。今天多少有些叫人不畅意的事情,却也有叫人心神欣慰的好事。”我顿了顿,将眼神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云荒斜倚着木柱,侧脸望向满院夕色,神情宁静而平和。“知晓并非所有仙者都抱着对妖邪需赶尽杀绝的态度,我便有了几分释然。”
他将幽深的双眸望回我的身上。“云深,你父亲的事情,当真叫你如此在意吗?”
我摇了摇头。“并不怎样在意。只是我终究算作半个妖邪,想要全然撇清同那一边的关系,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既然同那边有着联系,则不由生出了偏袒之意。眼见着仙者不由分说地杀戮,心里也会觉得悲伤愤然。”
“术愈精而杀人愈多,法益切而害物益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云荒言罢,垂了眸,颇为感伤,“大抵当初维序神尊将九州交予众仙者手中时,只记得世间妖邪皆生于浊戾。而不曾意识到存在便是天理,玉清妖邪与九州芸芸众生一样,皆是诸神创造而来的生命。”
天际的红云,染上了浓重的一笔墨。墨汁渗透彤彤云彩,沿着长天洇散开来。色彩染得并不均匀,天地相接的地方,朱丹褪尽,玄天如幕。向着中心,玄色愈淡。仰望笔直的那方天空时,甚至能透过粉色的云翳,看到那一星半点的蓝。
云荒的面颊,被彤云染成绯色。“云深。”他唤我一声,喉结在白玉般的脖颈上下滑动一番,“有时候,你的粗心大意几乎能害去你的性命。而有时你的认真缜密,却是能叫人无端地肃然。”
我抿唇而笑。“你是指我对慕狸追施的幻术吗?”
“嗯。”他颔首应道,“大概你不将自己幻作秦轻陌的样子,他也不会轻易对你坦诚相待。”
我点头同意。“人最大的弱点,便是信任和依赖。见到熟悉的面容,即便不是自己所识的那个人,也叫人凭空生出熟稔信任之感。此类戒心一旦放下,心湖必然溃不成堤。我对于慕狸追并没有什么不轨之谋,我只是觉得好奇,想要知道些答案。而这样的答案,若是以我本来的面目去面见他,估计再耗个半个月他也未必能告诉我。也许,连画舫都不会一上。”
云荒与我都不再言语,我们相对的静默着坐着,暮色将他的面容隐在了薄纱似的黑幕之中。我伸手做了个捻灯的动作,云荒院中的花草便登时化作了煌煌的花灯,照得小院明如白昼。
云荒回转头,笑问道:“怎么如此布置?”
“不好看么?”
“美不胜收。”
“家里终归来了名客人,将庭院布置得漂亮些,总不至于失了待客之道。”
云荒凝神思忖。“你对慕狸追倒是上心。”
“慕狸追毕竟是一名九尾的妖怪。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单凭他这样的身份,便能卖出一个极好的价钱!况且……慕狸追的九尾身份,于你而言,极为有益!”
“哦?”云荒挑眉不解。
“九州之中,盛传你是‘九尾妖狐公子’。我诚然不信这样的谣言,却见不惯它在九州之中一传再传。为着耳根清净,我们不妨将慕狸追打回原形。反正凡人看见九尾的妖怪,早已骇得头晕目眩,也不会去详究眼前的究竟是狐狸还是狸猫。我们只消一口咬定是合四人之力擒住了九尾迦摄,届时再将慕狸追这只替死鬼往人前一推。便真真是烦恼消尽,悠然自在了!”
这固然是玩笑之话。云荒摇头,略显无奈地笑着。我倾着身子,调侃道:“方才你夸我心思缜密,这样的计谋可合你的心意?若你不反对,我便立刻回家将慕狸追替你绑来!”
“不必了。”
冷冽如朔风的声音蓦然自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