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幕降临（1 / 1）
天影沉沉，暮色四合。唯独云荒的院子灯火煌煌。
花影婆娑之间，红衣白发的人冷然玉立。绿色的双瞳浓重幽暗，宛如一方凝着墨的寒玉。
我同云荒怔怔地顿在原地，身子半倾，皆是探身欲要看清来人的模样。云荒一身白衣如云，如缎的乌发松散地披落在肩膀上。与之相反，慕狸追红衣如焰，素白的长发以银质的发冠绾得一丝不乱。这风韵截然不同的两人，却有着七分相像的面容。只不过眼下云荒面有错愕，而慕狸追的脸上则是漾满了凄然冷厉之色。
“狸追公子。”我小心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默然地注视我良久，忽而声如雪泽地开口：“方才，我在你的书房里寻着了一本书。”
我不明所以。“哦？是本什么样的书？”
他面如寒霜，一字一顿道：“《御术抱朴》.”
我骇然大惊。《御术抱朴》并非名家名作，乃是我的师父无倾，亲笔记下的自身经验。开篇第一章，便是详述了鸦尾羽的致幻功效。尤其是将鸦羽放入酒中使人吞服而下，则可在保证幻术事半功倍之外，另有致对方于迷蒙之态，削弱对方灵力的功效。
“云深仙者。”慕狸追平静地开口说着，“你幻作的轻陌，确是一丝不差。正是如此，才叫我恍惚失了理智。”
“狸追公子，我确然有暗设陷阱，不过……”
“不必解释。”慕狸追打断道，“你们仙者，可有向妖邪解释的必要吗？你们只需遵照世人的依照，凭借自己的仙术，将妖邪赶尽杀绝便好。世人不会有任何非议之言，恰好相反，仙者手上的亡魂愈多，他的地位便愈发超拔，而他本人也愈加出显道骨仙风。说起来，幼时的那位仙者，倒是做得分毫不乱。”
“这其中大抵是有误会。若是狸追公子听到了云深方才的玩笑之话，云深可向公子做出解释。”
“在下想知道的，这回，已然清清楚楚。”
“你想知道……什么？”
墨绿的双瞳径直望将过来。浓绿幽暗，宁静得如同古老幽泉，再不起一丝涟漪。“在下终于知道，妖邪与人，绝无坦诚相待之时。即便有，也不过是将妖邪引入毁灭之地的一道陷阱罢了。”
夜幕沉沉地压过来，远处的几盏花灯似是被沉重的夜色压着熄灭了。
我不安地望向云荒，他面无表情，双眸直直地注视着天际。
“云荒？”我催促一声。
他蓦然色变。“快离开！这道夜幕有问题！”
夜色沉重地压将下来。夜空中的白发被黑暗攫住，慕狸追来不及回头，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暗之口，将他整个吞噬了进去。
“慕……”
“云深！”
令人窒息的寒风灌入口鼻，眼前是一片混沌沌的黑暗。我茫然地扭过头去，看见云荒俊朗的面庞之上，布满了惊愕与惶恐。他的眉眼瞬间笼罩于夜幕之后，再也看不分明。
醒来时，依旧是在云荒家的外廊上。晴日当空，行云缱绻，一树桃花开得宛若波涛。
四下阒寂无声，左右寻量一番，未见一分人影。我从外廊的木板上侧着坐起身，心下责怪云荒待客不周，这样叫我在木板上躺了一晚，初醒时可是浑身凉透了！
院中的花草依旧葱茏，小小的水塘在骀荡春风下，温柔而懒散地漾开一层一层的涟漪。鸟儿们躲在细密的树丛中，只依稀看见个不肯安歇、来回跳跃的身影，闻见一阵悠扬的鸣啭，却始终未能将何种禽鸟归类清楚。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叫人很是惬意。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脚竟是光溜溜的。
我低头寻找着自己的鞋袜，不曾在廊下，亦或是角落里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木板上传来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却见云荒提着我的一双鞋子，从容优雅地迈步而来。
“醒了？”他问道，却未有询问的意味。他顾自蹲下身子，雪一般的白衣恣意地铺洒了一地。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捧起我的脚，他小心翼翼地，仿佛万般珍惜似的，将我的脚轻轻地放入了鞋中。指节分明的手如同灵巧的蝴蝶，径直飞舞在白鞋同裸足之间。一转眼，云荒抬头，望这我粲然一笑。我怔愕地瞠着双眼，不知所措。
“怎么啦？”他的笑颜缓了缓，略带关切地问道。
“你……”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硬地开口道，“你怎么这样待我？”
他怔了怔，随即向前倾着身子，用一只手挽住我的后脑勺，向前一带。温润的额头亲密地相抵着，红润的嘴唇向上扬起。“云深，你是在嗔我先前待你不够好吗？”
心中似是有一股温暖的洪流，喷涌而上，将四肢百骸都浸润在奇妙的和暖之中。懒洋洋，暖酥酥的，惬意非常，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进去。
云荒失声笑出来，双眼弯成一道摄魂的娥眉月，流转着动人的光彩“你一向要强。这样小姑娘的模样……倒是叫我喜欢极了！”
晴空之中必然划过了一阵响雷！
“云深？”
他摇了摇我的肩膀，我怔怔地将眼神落在他脸上。
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不过一次午憩，我以为是将你的脑子睡迷糊了呢。”
“午憩？”
“不然呢？”他现出戏谑的笑容，“是要将我抱着你摘花的事情，也事无巨遗地复述一番吗？”
“抱着摘花！”我惊呼一声，一边在脑海里构思一番由云荒抱着，嬉笑着去够桃树树梢的花的模样。这样的情景应当是极美的，只是眼下于我而言，却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云荒，我们……别开玩笑了。这样亲昵的行为，怎能发生于你我之间？”
他的笑容刹那间消散殆尽。“云深,你是生气了吗？”
“啊？”
他苦涩地笑了笑。“绛姝，我已解除与她的契约。你虽不言语，我却知晓对于绛姝的存在，你并非不介意。今晨一早，我便正式地将绛姝归原于白梅之身。我的身边，再不会有除你之外的女子。”
“云荒。”蓦然开口，才发觉自己已然是浑身战栗。冰清玉洁，不可亵玩，这样的人方是我相识已久的云荒，“你今日大概兴致好，同我开这样的玩笑。只是先前的几句话未免越了界，叫我……叫我误以为你是对我心存爱慕之……”
他微笑着摩挲着我的额头，将剩下的一个字，悄无声息地散在了虚空，“那些显而易见的答案，何必多此一问？我心中如何，你怎会不知晓？你只是一直视而不见罢了。”
他的气息，温热地吐在我的面颊上。这样亲昵的行为，我从未奢望于现实之中实现。眼下云荒的额头轻抵着我的额头，毫无罅隙，那些乌缎一般的长发掠过我的面颊，酥□□痒。云荒阖着双眼，蝶翼一般的睫毛略微有些发颤。
“云荒……”我开口唤他一声。
“嗯。”他温柔地回应。睁开双眼，满天的星辰豁然铺展于眼前，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抿着唇轻笑。“看着我……”红润的嘴唇惑人心智地吐出三个字。那两片鲜艳的绯红，向上微微地扬起，在眼前放得愈来愈大。唇间传来温软的碰触感，我骇然抬起眸，正好迎上云荒玉一般莹润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