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黎老爷子心脏一直不好，年纪大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都出来了，什么糖尿病、高血压，都不是小事情，黎家大大小小也不敢大意，黎世城从家都医药的路上一直都在不停地教训黎天晟，有些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儿子听的还是说给天晴听的，她也无暇再顾及了，吓得脸色煞白，要不是季以辰一直紧紧攥住她的手，她一定会抖得不成样子。
所有人都在急诊室外面焦急地等待，两个小时后，医生出来，说病人已经脱离了险境，但仍需要在加护病房观察，说不需要这么多家属。天晴主动请缨留下来，自然没有人有异议，黎家其他人有的急着去联系老爷子曾看过的国外医生，有的去准备醒来后要喝的粥，有的回家去把生活用品拿过来……天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们忙碌，心里一阵苦涩。
她从来没有看到这个家这么团结，可是，可笑的是，这却是一种不能再假的假象。
她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面的老人，身上插着粗细不一的管子，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仪器，各种颜色的曲线在仪器屏幕上显现。她看着眼睛有些花了，却不敢眨眼。
“已经零点了，饿不饿？我看你晚饭没吃几口，告诉我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季以辰站在她身后，问道。
天晴摇摇头：“我吃不下。”
“怎么会吃不下呢？不吃东西是不行的，爷爷平时这么心疼你，他知道该多舍不得……”
“季以辰……”
她忽然叫他，他应声：“嗯？”
“你陪我说说话吧。”她的眼眸仍然望着房内，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季以辰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
这样平静的交流，在他们婚后，几乎没有出现过。季以辰不禁想到在若干年前，当黎天晴还是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时，她每次见到他时，眼里异样的神采。他也曾遗憾过，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褪去了从前的善良、胆怯、青涩，变得这般跋扈。若非亲眼看到她把何尹白推下楼梯，他是万万不会相信，黎天晴，从前是那个纯良的小姑娘。
“爷爷是这个世界上，鲜少真心对我好的人。”天晴似乎回忆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的光却带着水泽，“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吗？你一定以为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无法继承黎家的财产？”
季以辰没有说话，代表默认了。
“其实这是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间接害死了我弟弟。”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慢慢闭上眼睛。
季以辰眸光一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还有过一个弟弟。
“他比我小三岁，叫黎天璨。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从小就爱跟在我身后跑。我爸妈重男轻女，自然比较喜欢璨璨，我当时小，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差别对待，因此并不喜欢璨璨。爸妈让我好好带着璨璨，事事都要让他，我更不满意。一年夏天，我们全家去海滩度假，我和璨璨都不会游泳，人又小，因而不许下海。爸妈下海了，璨璨就归我管了。他说要用沙子堆小城堡，我去找工具，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他是独自靠近海，就这样被卷走的，尸骨无存。爸妈因此悲痛欲绝，对我非常生气，近半年没有理我，而且在他们的认知里，是我故意这样做，害死璨璨的。其实不怪他们，我不喜欢璨璨全家都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恶毒的小魔女，除了爷爷。
那段时间其实我比任何人都不好过，你很难想象我有多自责。在爸妈对我怒骂的时候，是爷爷挡在我面前，把我带回了大宅，从那以后，我一直是和爷爷一起生活。他很照顾我。在我面前，一天都看不出他是个身份地位那个高的老人，他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么可爱慈祥。”
说到这里，天晴再次微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眼角有泪水流出。“他允许我做很多事情，允许我装病不去上课，允许我吃很多冰激凌，也允许我爬到他身上揪他的胡子……”她说着说着笑出了声，捂着嘴巴，眼泪却流的欢快。
“我的童年的记忆，都是爷爷。万一爷爷出点事，我不知道怎么能怎么办……”
季以辰伸手，将她揽到肩头，用手帮她轻轻擦着眼泪，一面安慰她“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他心中也曾恨过黎老爷子，因为黎天晴的一句谎言，就利用权势逼他娶自己的孙女。可时间慢慢过去了五年，当他现在看着病床上的老人，想到的只是年轻时与他一起下棋，他输后爽朗的大笑，说自己老了的样子。
他那时并不老，意气风发，可现在，他是真的老了。子孙满堂，家财万贯，可身边的子女，哪个不是觊觎他的遗产，真正为着他好的，又有谁呢？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黎老爷子才醒过来，不过戴着氧气罩，说不成什么话，看到家里其他人，通通别过脸，唯独看到天晴时，露出浅浅的慈祥笑容。他的样子非常虚弱，让人不忍心看。天晴把脸贴在老人的掌心上，看着他，轻轻唤他：“爷爷，晴晴在这里，您好好休息，一定会好好的。”
老人点了点头，神态安详。
然而天晴心里明白，话是这么说的，事实却不尽如此，虽然，她比谁都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但是医生说了，爷爷年纪太大了，身体上的毛病又多，没有力气再折腾什么大手术了，身上不好再动刀了。她心里也明白，但依旧不情愿，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差下去。
虽然请了最好的护工照顾，黎家的其他人还是每天轮流来陪夜。对这一点，天晴还算满意，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然而老爷子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却始终没有好脸色，不声不响的，看上去极不高兴。黎天晟被父亲拉着来道歉，老爷子也闭门不见。
一个礼拜后，天晴的父母回国。他们之前去了索马里，遇上了事情，耽搁了很久，联系不上，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赶紧到了医院。
“爸妈，爷爷这两天睡得不太好，现在刚刚睡着，你们先别去打扰他了。”天晴轻轻带上房门，拦住了一头往里冲的父母。
“你是怎么照顾你爷爷的？！爷爷这么疼你，你就让黎天晟那头狼把他欺负成那样？”黎父劈头盖脸将她一顿臭骂，那火气不亚于当年璨璨去世时候的。
其实这纯属是无事生非，老年人这些病本就寻常，而且此事显然和天晴无关，不过他们不喜欢这个女儿，因而根本顾不上这些，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执意觉得是天晴的错。
黎母伸出手指，用长长的指甲戳着天晴的脑门：“我就知道你这个死丫头不靠谱！爷爷再疼你有什么用，他现在遗嘱一个字都没写，这么大年纪了，哪天忽然两腿一瞪，黎家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黎世城的！我们能分到个屁的零头啊！我说你死脑子你还不信，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在爷爷面前多卖个乖有多难，和季以辰通个气，说不定公司多少股份就给你了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天晴一把挥开她的手指，“我根本就不在乎爷爷的遗产！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唯一的愿望是爷爷能活得好好的，看着小木长大！”
“你不在乎？”黎母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冷哼，“你别就会说这些门面上的好听话！你不在乎的话到时候老头子死了你分不到一个子儿！！！你以为黎世城和黎世淮两只老狐狸还会对你卑躬屈膝？你以为黎家还有容得下你的地方？你以为我和你爸还会接济你这个大小姐？黎天晴，你好日子快到头了你还不醒醒？！”
“你妈说的没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别觉得我们说话难听，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没理由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你分不到家产的话以后能靠谁？靠我们你想都别想。靠季以辰？呵，你别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当年他要不是碍于你爷爷的面子和季氏危机，根本就不会娶你。现在五年了，他也没见得对你有什么感情，你爷爷走了之后你的一大靠山没有了，他会不会和你离婚你还不知道呢。万一离了，你靠什么生活？”
天晴的脸色沉得吓人，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担心，我有手有脚，不怕会饿死。现在你们该担心的是爷爷的身体状况，他要是知道自己病成这样这些不肖子孙只在这边算计他死后拿到多少遗产，估计会气得立马从床上跳起来。”
黎父闻言，气得要挥手打他，却在下一秒，被忽然出现的季以辰制住了。
季以辰将他用力甩到一边，脸色极冷，回头看了看天晴，轻声问：“没事吧？”
天晴咬着唇，摇了摇头。
黎母这时已经扶起了黎父，狠狠地怒视季以辰：“季以辰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很讨厌黎天晴吗，现在又来演什么爱老婆的把戏？真是恶心人。”
季以辰闻言想反驳，天晴却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走吧，别再和他们啰嗦了。”
刻薄、无情、愤怒，这些罪恶最后终有一报，而他们始终是她的父母，再过分，她也无法狠下心去诅咒他们，只希望，他们有一天能真正看见乌云背后应有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