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六(1 / 1)
四、
宁无枉隔天起身时,郑惠承已经自己寻了吃食用尽后,在庭院里独自休息了。他双目幽深地望着房门正对的竹林,也不知是否正视图望到尽头。
宁无枉动作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继而毫无形象地拖了张竹凳到郑惠承旁边,翘起二郎腿坐下,问他要不要先制定个修仙计划什么的。
被问的人幽幽地把目光收回,若有所思地将焦点重新聚集到自家师父脸上,一五一十把昨晚入睡前的琴音之事说与他听。
郑惠承觉得蹊跷怪异,这琴音入梦实则已是常态。平时只道是那琴师技艺高超余音绕梁,但如今想来却也后怕。昨晚那琴音,似乎蕴含了取命之意。
郑惠承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心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然后就忽然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环抱住他的人用一种极其肉麻的语调对他说:
“小惠承你不要怕~师父保护你~~~”
郑惠承挣了两下,没能脱开身。他有些恼了,狠狠瞪了宁无枉一眼。
后者抽抽鼻子,知趣地坐回了自己那张竹凳,神情淡然得好像刚刚的情境并未发生。
古语有云,狐狸尾巴藏不住。果不其然,正常的认真思考氛围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又变成了实质。
宁无枉站起啦尽力想摆出,作为师父的高深姿态来。但落在郑惠承眼中却是
——麻雀披了狐狸皮想学狮子训老虎。
他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宁无枉慢腾腾地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呐,着属于‘巫蛊’。”他画了一个圈,“这是‘仙法’。”继而又画了一个,“这是‘妖术’。”
三个圈并排在地上,郑惠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不明觉厉。
宁无枉抱了臂看他,歪了脑袋开始毫无形象地抖腿:“你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联系呢?”
郑惠承看到他眼中清楚写着“我就是逗你玩”的戏谑,于是很乖地奉行了沉默是金。
宁无枉见状,也只得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又画了个圈,把那三个小圈包含其中。他终于拿出了师者的态度,半弯下腰将脸与郑惠承的凑得很近,甚至可以清楚数出对方睫毛的数量。但至少当时宁无枉没有这样作。
他眼中的戏谑消散后化为狡黠,清明透彻却完全让善于揣测人心的郑惠承无从下手。
在看到郑惠承眼底里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慌乱后,宁无枉这才满意地离远了身。他用手中的树枝指了指地上的圈,示意自家小徒弟去看:
“它们三根本就没有区别,从本质、态度到目的。”
郑惠承仍是有点晕乎,那白衣的人却总是喜欢晃悠。左挪一步、右踱一步,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茫茫。
他又用树枝把地上的大圈涂成一片糊,用那种不属于宁无枉,却又打上宁无枉标签的清冽声音说:
“世上本无仙魔之分,只有强者才属于正义。”
五、
后来宁无枉告诉自家小徒弟,耍帅的第一要点是故弄玄虚,而把妹的第一要点是有着帅气的脸却不要脸。郑惠承只抽了抽嘴角。
后来宁无枉告诉自家小徒弟,他被诬而下届苦修前太上老君来送他,到南天门的时候,那白髯的老人只扣住他的腕,说了这么一番话便离去了。郑惠承又抽了抽嘴角。
后来宁无枉告诉自家小徒弟,那琴音中掺着蛊毒,而郑惠承已被摄走了一魄。但当郑惠承问他如何解蛊的时候,自家师父又犯了老毛病,叹了口气望望天,有些感慨人生的劲头:
“看造化。”
郑惠承觉得自己嘴角抽得有点疼。
后来的后来就是正常的成仙必经之路嘛。宁无枉善剑边教剑术,善法便教仙法。不善的东西好学的好孩子便一个人蹲在书房里啃书。
当然不置可否的是,宁无枉不得不摸摸鼻子悻悻道:天分啊天分,硬伤啊硬伤……
宁无枉真真是列了张百年修仙计划书的,包含了什么作息时间表、膳食规划及下山游玩活动等大项。然后用它换下了郑惠承房里的水墨画,代替它占满了整面墙。
郑惠承对于宁无枉这无赖举动还是只能抽嘴角的,但是对那人的字确实欣赏万分的。洒脱不羁,刚柔并济。如果忽略密密匝匝行书最后的小楷字迹的内容的话。
那是一篇简短的自我表扬与肉麻鼓励,不加赘述。
于是郑惠承为了少看那修仙计划书哪怕一天也好,便发奋苦读、勤奋练功。在自身天赋与后天努力的双重作用下,进步之快使得自家师父瞠目结舌。
然后宁无枉不干了,这不明摆着变相说为师的能力不行吗?!!!
宁无枉一扔剑也不管郑惠承愿意与否,一不做二不休用仙力直接封了卧房和书房。潇洒地将墨蓝与白交织的衣袖一挥,甩下一句:
“计划暂停!咱俩去江湖玩两年!”
那年郑惠承十八,个头比保持在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宁无枉高了不少,在外头仍是恭恭敬敬喊师父。下馆子他结账,出游时他提剑,出事了他道歉。师父耍帅他在旁边鼓掌调节气氛,师父把妹他在旁边驱赶无关人员。
少年的肩越长越宽,胸膛越越厚实,眼眸越来越深不可测。宁无枉戏谑地戳戳他结实的腹肌,然后嬉笑着说:“惠承长大了啊,以后可得罩着师父我啊!师父老了,老了啊!”
郑惠承才不相信宁无枉会老呢。他抽抽嘴角笑得有些溺爱。
他们游江湖,东管管闲事、西闹闹帮派,再生点事儿出来他俩再管管。也算酿就了一段为江湖儿女百年之后仍是津津乐道的传奇。
他们玩了三年,注定是不平凡的经历。郑惠承玩得开心,却也学到了宫内从未见过的人情世故。
以至于两人回去后,宁无枉在看到郑惠承对不明身份的态度恭敬的黑衣人吩咐时,也只是眸光一暗却并未多说。以至于郑惠承咋意识到感情变质时,是那样措手不及。
六、
郑惠承意识到感情变质,是在修仙计划恢复正常的一个常规的晚上。那天他从竹林听完日常报告并做下部署安排后回屋,发现自家师父醉倒在屋前的梨花树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人总是爱拿自己的弱处逞强。
酒量不好的人非要宿醉,身材瘦弱的人非要打架,满心纷杂的人盘算着出家。
宁无枉问:
“惠承你恨过周笺吗?”
郑惠承去扶他起身:“一直恨着。”他第一次直面国仇家恨的问题,却是长大后一如既往的沉稳语调,“郑国百姓和乐、长治久安,被无故而灭。的确是未牵扯百姓发动战争,但致我一家死散奔逃,怎能不恨?”
宁无枉挣开他的臂,重重跌回梨花树下的石凳,几瓣洁白素雅的花瓣迎风坠落在乌黑的发间,像簪了梨花簪:“那你有念过父母兄弟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把他重新架进臂弯,说了句:
“夜凉。”
温热的气息扫过脸颊,宁无枉不说话了,静静地任由郑惠承把他搀入屋子放到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要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多看了一眼。
郑惠承觉得,那一眼的宁无枉格外好看。清秀的眉眼,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比妃色深些比绯红浅些的形状好看的唇。鬼使神差地,郑惠承就吻了上去。
轻轻地,只感受着柔软的美好。
霎时蒙住的脑子其实一瞬便清醒了。留恋地停留了一会儿才分开,带上门时又折回来重新掖了次被角。酒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带了点暧昧不明的气息。
郑惠承感叹了下:
哦,宁无枉。
月落日升,日复一日。生活似乎还是那样,过得不紧不慢。
修仙百年计划大全仍挂在墙上,每天起床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小楷的自我表扬与肉麻鼓励。檀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长年不散,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练剑、练功、研读心法、打坐静心。
偶尔与师父下山置办点物品,偶尔听到那人醉酒后的胡言,偶尔与那人戏谑地逗笑,偶尔贪恋地偷个香吻。
其间也不知宁无枉从哪儿弄来一只肉嘟嘟的短腿棕毛狗,总是喜欢趴在梨花树下的石桌上晒太阳。任谁叫都一副高冷的态度,气得宁无枉每次都上蹿下跳大喊大叫。郑惠承也就只有在旁闷笑的份儿了。
记得哪里看到过一句话:我们曾渴望生活的波澜,最后却视淡定从容为珍宝。
郑惠承有一瞬以为自己真就守着平淡的幸福和不自知的爱人过上一辈子了,却也终是从现实中拨开疑似幸福的雾霭。
在一个清晨,宁无枉发现郑惠承不告而别时,几乎使用了全部法力迫使自己去寻两人身上共有的一抹檀香。到达那个地方时,所见之处尽是触目惊心。
血、遍地的血。
一位青纱染血的琴师在荷花池中央插满羽箭的亭子里疯狂地拨着弦,满头青丝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和纱袖一起上下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