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回 美人心计（1 / 1）

灯火通明的太和殿上，一身华贵龙袍的宋瑄坐着正上方，左右分别是太后和皇后，

殿下为首坐着的是各国使节和朝廷重臣，齐妃、湘嫔等女眷，只能位居次席。云燕当然也在其中。领路的太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引她落座的位置，恰好宋瑄的眼光，很容易就能看到她。

她抬起头对上宋瑄不露痕迹的满意眼神，无奈地抽动嘴角，看来这太监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今晚有赏钱可领了。

宫廷的寿宴，无非就是歌舞杂耍表演，间或穿插着各路官员和使节敬献贺礼。反正都是千篇一律地歌功颂德之词，云燕听得耳朵都要生出茧来。左右又都是虚情假意，想要与她这个最受宠爱的郡主套近乎的人，云燕懒得应付，干脆冷着脸，只顾着自己神游太虚。

头痛的症状没有缓解，满桌的美味佳肴也引不起她的食欲，她一心只是盼着寿宴早点结束。

这时候，外面太监传来高声通报，“吐蕃王特使——芒赞王子觐见——”

芒赞？云燕突然惊醒，猛地抬头，难道会是那个芒赞？

只见来人一身吐蕃民族服饰，大步流星地步入太和殿，见到宋瑄也不行下跪礼，只是右手搭在左肩处，微微弯腰行礼，朗声道，“芒赞见过大昭皇帝。”

照道理，吐蕃只是大昭的一个附属国，他区区一个吐蕃王子，却没有行跪拜礼，引得在场的人在底下议论纷纷。宋瑄冷冷地不动声色，既没有表示接受他的行礼，也没有开口发难于他。两国交锋，可以是战场上的血腥厮杀，但这朝堂之上的对峙，往往更加杀人不见血，挫败对方于无形。

芒赞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裂开嘴爽朗一笑，“芒赞此行作为吐蕃王的特使而来，代表着吐蕃对大昭皇帝的最高敬意，因此当然要行我们吐蕃最隆重的礼节。”他说得振振有辞，让人无法反驳，在场的窃窃私语声也逐渐平息下来。

和云燕上次见到他相比，虽然衣着更为华贵，但是那身型五官，大胡子，以及脸上如同阳光般明朗的笑容，都绝不会有错的。

原来他竟然是吐蕃王子！

云燕一时竟呆看着他出神。

“郡主，他是那天的那个一根筋诶。”巧儿忍不住低声惊呼。

“我知道。”

大概是她们俩太过显眼，突然一道冰冷的目光袭来，云燕一个激灵回过神，与宋瑄的目光接了个正着。只见他脸上收了笑意，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眼底犹如两潭深渊，深不可测。她有些头疼地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个瑄哥哥，也太敏感了吧。她只好装傻充愣，嘿嘿一笑，冲着他无辜地眨眨眼。

原本立在堂下的芒赞是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云燕的，但是他见宋瑄不出声，死盯着一处，于是也将目光调转了过去。

竟然会是她？！芒赞蹙了蹙眉，旋即嘴角漾起了笑意。虽然那一日她是男装，今日换了女装，但是只消一眼，芒赞就能够肯定，她就是那个偷了他钱袋的严韵。只见她此时一身水蓝色罗裙，清新可人，和这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却无法叫人移开视线。

一道寒冰还不够，那边又多了一道火热，云燕转过头，却发现这次是芒赞正盯着她看。见她看到自己，芒赞大大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竟如阳光耀眼。

云燕一呆，咧了咧嘴角，也回了一个笑容。

这一下，另一边投来的目光温度瞬间迫近冰点，云燕经不住一颤，偷偷冲着宋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去看芒赞。

宋瑄终于将视线收了回去，冷着声音道，“芒赞王子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芒赞挑了挑眉毛，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古怪，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于是他撇撇嘴，大方一笑，“今日是大昭皇帝寿辰，吐蕃王特地命芒赞准备一份特殊的厚礼，以表达我们吐蕃对于大昭的友好之意。”说着，他拍了拍手，随着他的掌声落下，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声在大殿里响起。

几个穿着吐蕃民族服饰的美女鱼贯而入，有的弹着琴，有的打着手鼓。而紧随其后的，一身红白相间的美女尤为引人注目。只见她年龄和云燕一般大，高鼻梁，深陷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的，灵动得仿佛会说话。她就随着这琴声鼓声，翩然起舞，身形灵巧，曲线婀娜。

云燕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吐蕃的舞蹈。和中原的歌舞追求柔美不同，吐蕃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舞蹈，即使是女子跳来，都显得英姿飒爽，生机勃勃，充满原始的美感。

云燕不禁都看呆了。只见那红衣女子，一会儿一个单手侧翻，一会儿在空中飞转，将武术的招式融入了舞蹈之中，随着强劲的鼓点声，时急时缓，刚中带柔。舞蹈进入□□，随着琴声鼓声越来越急，女子却可以踩着节奏分毫不乱。最后，女子从芒赞手中取过一条白色哈达，弯腰呈到宋瑄面前，琴声鼓声戛然而止。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许久，一阵轻轻地掌声响起，“跳得好，这吐蕃的舞蹈果然与我们中原有很大的不同，让朕大开眼界了。”云燕向宋瑄看过去，他话是这样说着，却不见他脸上有半分喜色，依然神态淡然。

“多谢皇上夸奖，”那女子竟不似汉人女子一般羞涩，抬起头来，直直与宋瑄对视着，张嘴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她的笑容也似芒赞，如同高原上最澄澈的阳光，纯真无垢。“皇上可否收下小女子的这条哈达，这是我们吐蕃最高的致意。”

宋瑄愣了一下，怕是也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大胆，觉得她有些意思，旋即勾了勾嘴角，“即是美人儿相赠，这哈达朕就收下了——元禄。”他给身边的太监元禄使了个眼色，元禄立马就去收了回来。

女子冲着嫣然一笑，退到芒赞身边，和芒赞对了一个眼色，面露些许羞涩。芒赞会意一笑，学着汉礼向宋瑄作了揖，“皇上，这是小妹阿兰，年芳十五。在我们吐蕃，哈达除了敬献给贵客之外，也是女子赠送给心爱男子的定情之物。父王此次特地命我带她来，若是她愿将哈达献给皇上，就将她作为寿礼，敬献给您。”

芒赞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碍于皇上和太后在，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听得一阵窃窃私语响起。连皇后、齐妃和湘嫔的脸色都是一窒。

宋瑄当即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往云燕的方向看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桩婚姻，宋瑄心里也是乐见其成的。眼下他的天下内忧外患重重，此番吐蕃主动示好，可以缓解他在西南方的燃眉之急，宫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依然期望，能在云燕的眼里找到哪怕一丝的妒意。

刚刚听到芒赞这么说的时候，云燕心中还是会微微一痛。但是既然已经有三个了，再多几个又何妨？他是皇帝，他不是她一个人的瑄哥哥，她早就有所觉悟了。所以她抬起眼与他对视的时候，眼里已经是释然的云淡风轻。

见宋瑄迟迟没有表示，太后就开口道，“吐蕃王有心了，阿兰公主才貌兼备，能与皇上结百年之好，乃是我大昭之福。”对于太后而言，后宫只许百花争艳，不可一枝独秀，所以对她而言多一个阿兰公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对着云燕人畜无害的纯真笑颜，一抹失望滑过宋瑄的眼底，他的眼眸暗了暗，脸上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开口道，“好，那朕就封阿兰公主为兰妃，如何？”

芒赞和阿兰一起叩谢下去，“谢皇上。”

“既然已经封为兰妃，就和后宫妃嫔一起入座吧。”太后开口道。

齐妃架子大，不愿意理人，倒是湘嫔招呼阿兰，“兰妹妹，来这边坐吧。”

阿兰随着湘嫔的声音往后宫女眷的位置看过来，看到云燕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云燕朗声问道，“我能不能坐她旁边？”

云燕吃了一惊，指了指自己，“我吗？”

“嗯。”阿兰用力点点头，冲着她咧嘴一笑。她的笑容和芒赞很相似，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般明媚晃眼。

皇后迟疑道，“但是云燕妹妹并非后宫嫔妃。”

宋瑄大手一摆，眼里却有了笑意，“无妨，她们年龄相近，正好投缘。”凡是喜欢云燕的人，他就会喜欢，这就是爱屋及乌。

云燕倒也无所谓，于是宫人就在云燕旁的空处又添了一张案几。阿兰和芒赞皆入座之后，阿兰就笑着冲着云燕挤挤眼，“嘿，我是阿兰，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说芒赞的性格是明朗中略带沉稳，那阿兰的性子绝对更为活泼热烈，像是高原上盛开的一株格桑花，与她一样，和这大殿上的人格格不入。云燕不禁对她也生了几分好感，想想她这样一个性子纯真直率的女孩，就要陷入后宫争斗之中，云燕又不禁为她惋惜不已。“我叫云燕。”

阿兰转了转褐色的大眼珠，“你多大呀？”

“我十六。”

阿兰扑闪着眼睛，“那我叫你云燕姐姐好吗？”

“好呀。”云燕笑道，一直被人称作妹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她“姐姐”，云燕也觉得新鲜好玩。

“说来，你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呢？”云燕忍不住好奇。

阿兰抬了抬眉毛，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是真的人。”

云燕猜想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她很真实，但她蹩脚的汉语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原来他们都是假人呀~”

“什么假人？”阿兰满头的问号。看着阿兰一脸茫然的样子，云燕实在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大概是她们两个嬉笑得太过旁若无人，大殿之上的太后忍不住“嗯哼”一声，向她们这里投来一道严厉的目光。

阿兰和云燕对视了一眼，吐吐舌头，互相做了一个鬼脸，这才假装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过了一会儿，阿兰忽然神秘地凑近过来，一边偷偷往芒赞的方向张望，一边悄声问，“云燕姐姐，你认识我哥呀？”

“咦？”云燕瞪大眼睛，她怎么会知道？她记得上次去吐蕃会馆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只见阿兰贼兮兮地坏笑，冲着她挤眉弄眼，“我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你呐。”

芒赞的位置就在她们的斜对面，云燕转过头去，就对上芒赞目不转睛凝视她的目光。他见她看到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冲着云燕点点头，大方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云燕怔了一下，正要举杯回礼，宋瑄一道冰冷的目光射来，云燕手一抖，只能冲着芒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阿兰见云燕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关心地问道。

云燕深吸了口气，干脆放下酒杯，“啊，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现在？”她身后的巧儿瞪大了眼睛，低声惊呼，“可是……”她偷偷往宋瑄处看了一眼。

云燕撇了撇嘴，“不管他~”遂冲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调笑她道，“不然你怎么有时间去叙旧呢？”

巧儿脸色一红，嗔道，“郡主~”

“云燕姐姐，阿兰也要去。”阿兰拉住她的衣袖不放，满含期待和好奇地看着她。

“啊？”云燕蹙了蹙眉。反正她在宫里宫外都是以桀骜不驯出了名的，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有多少人在戳她脊梁骨，但是阿兰是宋瑄刚册封的妃子，她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现在就被她带坏了，以后肯定不会讨太后和皇后的喜欢。

云燕吸了口气，神色郑重地对阿兰说，“我们汉人有一句古话叫‘秀木于林,风必摧之’，阿兰，你想要在宫里生存下去，就千万不要特立独行。”

阿兰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这么深奥的话，只是眨巴着大眼睛，迷惑不解，“那姐姐你呢？”

“我？”云燕挑眉一笑，带着几分豪气，几分壮烈，“我怕什么？”说着，她拍拍阿兰的肩膀，潇洒离开了。

阿兰，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