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一场烟花（1 / 1）
第二天，林若南醒来，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宋程的酒店套房里。
她一起床就看见宋程留下的便条：若南，昨晚不放心留你一人回家，便开了房。刘鹏守你到天亮，我已让他回家。你醒来可自己离开。宋。
宋程没读过什么书，字迹潦草凌乱。让林若南想到梁森那一手好字，一支钢笔握在手间也能被他写的如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飘渺，印在纸上又是苍劲有力。
一夜宿醉，林若南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提着虚晃的步伐，慢慢走出了酒店。
时常还会接到夏小玉的电话，都是身处不同的地方。有时在北京，有时在西藏，有时在香港，有时在伦敦。夏小玉是可以自由飞翔的人，她体验着生活的丰盛与美好。
这天周末，林若南正在家里陪父母看电视剧，夏小玉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若南看着来点显示，笑着接通了电话：“夏总，您好呀。”
林若南一声懒洋洋的夏总把夏小玉逗笑了，也贫嘴道：“哪有咱们林处好呀。”
这下踩到林若南的痛处了，她最近正被自己的处长拎出来树标杆，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全她都要向上级汇报。还被夏小玉这么一调侃，炸了毛：“少废话，干吗呢最近。”
“噢，准备去看一个朋友。”
林若南好奇道：“谁啊。”
夏小玉在那头淡淡答道：“姓林，名若南。”
林若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亲爱的，你要来江城？”
夏小玉笑道：“你生日，我怎么也要赶回来啊。”
林若南开心不已，她的夏玉终于要回来了。两人自从毕业后，隔着山高水远。往往是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上次相见，还是去年夏小玉生日时，林若南拎着蛋糕从北京飞到广州去看她。
夏小玉的飞机是下午四点到。
林若南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去机场接夏小玉，宋程的电话却打来了：“晚上一块吃个饭？”
“不了，今晚有约。”林若南欢快的声音在宋程话筒中响起。
“心情不错？”
“是啊。我大学最好的朋友要回来。我正准备去机场接她呢。”
“我送你吧，我在你家楼下了。”
林若南想了下，干脆叫上宋程一起。有他在也好，万一到时夏小玉和她一个激动都喝多了，有个男人在也好照顾她们。
在机场接到夏小玉，宋程带她们去了一家私房菜。环境优雅，也不喧闹。
因为是临时多了宋程，林若南还没有来得及给夏小玉细细道来她与宋程的关系，只说是一个朋友。
吃饭的时候，宋程拿出烟来抽，一手拿着烟，一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林若南的椅背后面。
夏小玉是何等聪明美丽的女人，一眼扫去什么都明了。
晚上夏小玉就留宿在林若南的房子里。刚到家，夏小玉来不及去洗漱，就先把林若南拉住：“若南，你忘了梁森吗？”
“忘？怎么可能忘？”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会是和伊明锐订婚，一会又是这个宋程？”
林若南找了个干净杯子出来，一边给夏小玉倒水，一边好笑地看着她：“夏小玉，你想什么呢。他也是快结婚的人了。我们就是一普通朋友。”
夏小玉接过杯子，喝了口水，不屑地说道：“林若南你当我没长眼睛呢，你们之间那是普通朋友应有的感觉吗。”
林若南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扯过一个抱枕靠在后面，思考了一下，道：“是跟普通朋友不一样。怎么形容呢，噢，有点像难兄难弟，惺惺相惜吧。他也挺惨的。”
“若南，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一看宋程就知道他不是你能掌控的男人。他不是善良之辈。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梁森，都会善待你。”夏小玉在外飘荡，阅人无数，一顿饭交谈下来自然知道宋程是何其人。
“我知道，夏玉，你走了好多年，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林若南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善待与否，有什么关系呢？”
“不，若南，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没有变。你依旧软弱，依旧习惯依赖，只是换一个方式。以前你依赖梁森，梁森走了，你便把宋程当避风港，当成依赖。如若勇敢，你现在，应该和梁森双宿双飞。”夏小玉苦笑，她一直搞不懂一个问题：“还有，若南，为何你总比较容易与比你下层的人交朋友，和梁森，和宋程，和我？”
“上层都是交易，不仅交易金钱、权力、地位，还有感情，统统都是交易。在那里，你都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的。只觉得像一个物件，参与其中。”林若南眼神中带着恐惧与抵触，捧着杯子喃喃说道：“而和宋程，刘鹏，或者梁森，和你们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生生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
这番话，让夏小玉唏嘘不已，她怜爱地揉了揉林若南的头发。
林若南喝下一大口白开水，调整了下姿态，故作轻松地说：“夏玉，你看，你们可以自由喜欢好多人呢。你喜欢过很多人吧？”
“是啊。”夏小玉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十六岁就开始喜欢一个人。”
“哈哈，张力。我还记得他名字呢。”林若南笑了，她还记得大学那场饭局。
“嗯，对。他坐我后面，高中的时候。那时单纯，执拗，都是一群单细胞动物。喜恶明显而不问原因。”夏小玉漂亮地吐出一口烟圈：“不像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张单子，他们说想要真爱，其实想要的是张精挑细选的清单。他够不够英俊，他够不够体贴，他够不够爱我，他是不是有车有房，他有没有好工作……然后慢慢等某个人把这个单子上的每一项填满，就皆大欢喜。”
“那时的喜欢，说是暗恋，却弄的人尽皆知。那么小，情绪好坏，心动情暖全写在脸上，遮都遮不住，哪来暗恋。不过是为那颗青涩害羞的心找个借口。”夏小玉闪烁着明亮的眼睛，笑笑说到。林若南也笑了，她想象不出夏小玉羞涩是什么样，她一直是敢爱敢恨落落大方的样子。
“多年后才明白，很多时候，当朋友远比当情人好太多。可那时不会趋利避害，只懂越挫越勇。多次碰壁，竟一次也没放弃过。”夏小玉想了想，语气中很淡的一丝凄凉：“若南，大概那就是年少。年少的特征之一，就是喜欢强求。看见好的东西，就要得到；看见新的玩具，就想抢来；碰见喜欢的人，就一定要追求在一起。”
“后来时间流逝，心智增长。处理感情越加得心应手，明白许多东西不能强求。最常说的，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分。”夏小玉耸耸肩，“这态度看似理智，却是极近凉薄。不再有了非要是他的执着。不再有了非要一起的倔强。”
那个曾像某种幼兽一样横冲直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人，不再有了。
林若南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夏小玉缓缓道出心中的思绪。
“但若南，你知道吗，即使后来慢慢云淡风轻，即使后来的后来你连他相貌都不再记起，可有一次多年不见的重逢里，我当时看见他，心中仍是一声感叹，噢，是你呀。”
是你呀，这个曾让我在青春年少时付出全部感情的人。这个我曾一心一意认真对待的人，这个让我第一次尝到甜蜜心酸难过的人。
林若南想起了梁森，她曾为之付出全部感情的梁森，呢喃道：“是啊，夏玉，这个人，不是匆匆来往的路人，不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是心中的烙印。”
“若南，记得我们以前都好喜欢看小说，后来我才发现，再虐心悲情的小说也比不上现实来的无情残忍。无情的是那样持久而单纯的感情人生中只此一次，无法重来。残忍的是这份贯穿你整个年少时期的感情却要永远烙在你人生中，挥之不去。”
当风烛残年的时候，当儿孙承欢膝下的时候，你是否犹记得，在整个青春年少时期，自己曾那样拼了命去喜欢一个人呢？
林若南低下头，不想再去回忆梁森，可那张坚毅俊朗的面孔，却那么清晰的印在她心里。
夏小玉一席话语完毕，手中的香烟也燃烧殆尽。她掐了烟头，淡着略微嘶哑地声音道：“那样的爱情，一生一次足矣。”
林若南突然俏皮地掰着手指开始数数。
“你干嘛啊？”夏小玉不解问道。
林若南眨眨眼：“一次就足矣吗？夏玉，你可真花心，你喜欢了好多人。”
夏小玉笑得花枝乱颤，弯曲的波浪卷发随着肩臂抖动：“哈哈，是，我花心，我好色，可我都真得动过情，我夏玉的感情从来不是虚情假意。”
“最开始遇见的那个香港老板，若南，你知道吗？我与他是有过约定的。”夏小玉深深吸了口气：“四年为限，他让我等他四年，四年后他离婚，娶我。”
“你等他了？”
夏小玉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等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可能女人都有惊人的相似吧，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相信那个男人不爱她的。”直到那个香港老板最后回了香港，夏小玉才如梦初醒。
林若南看着夏小玉寥落的表情，心疼不已，伸手抱了抱她。
夏小玉真是林若南见过的最冷静的一个女子。她可以隐忍着看着自己的心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百转千回，她可以从哭着嫉妒到笑着羡慕，都是不动声色。她也可以与人有四年的约定，哪怕最后只剩她一个人独自留在那座城市，隐藏好伤口继续行走。
夏小玉把头轻轻搁在林若南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呢喃低语：“若南，那些曾经的约定，曾经说好的幸福，真的就像烟火一样，在夜空里盛开的惊天动地，万众瞩目。可绚烂之后，只剩一地冰冷的尘埃。”
两个要好的朋友，像回到了五年前在学校寝室的小小铁床上，倾诉着彼此的痛楚与欢乐。
夏小玉在广州的工作繁忙，只待了一晚便要匆匆离去。
第二天，林若南到飞机场去送夏小玉，轻轻拥抱她：“夏玉，多保重。”
夏小玉却更担心林若南，拉着她的手，担忧道：“若南，如果梁森看见你这样，也不会安心的。”
林若南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好了，你快进去吧。”
送走夏小玉，晚上林若南接到宋程的电话，“明天周末，带你去古城玩玩，给你补过生日，怎么样？”
那晚夏小玉拿出生日礼物送给林若南时，宋程才知道原来当天是她的生日。
林若南对游山玩水向来是有兴趣的，便欣然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林若南便早早起来洗漱。给自己准备了早饭，热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涂上果酱，再吃了点水果，算是精简又营养。
走到衣柜前，选了一条深蓝的微喇牛仔裤。微喇的造型遮盖住了她长期跑步有点肌肉健壮的小腿，修饰的腿型更加完美。上身是简单的短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短袖左下角绣了衣服品牌的LOGO，显露了山水。紧身的灰色短袖刚好衬托出芊芊细腰，优美的身材曲线。
最后随手扎了个马尾，穿着一双帆布鞋，手上拿了一件短风衣，以防早晚降温的时候备用。
一个青春洋溢的林若南就这样出现在宋程面前。
一行六人，宋程带了两个朋友，也都各自带了女伴，林若南猜不透他们的关系，宋程不说，她也无兴趣探究。
逛了一整天古镇，晚上一行六人找了一间安静，临江的露天小酒吧。听听歌，吹吹江面送来的阵阵秋风，好不惬意。
林若南望着江对面，远处重山叠峦。黑夜之中，仍能看见山峦笃定而清晰的轮廓，并伴随着一两处的点点星光，似乎是农户山家。
酒吧灯火通明，有飞蛾前仆后继地涌到灯火上来，林若南看着，扭头问宋程：“你看，飞蛾扑火。你是选择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还是在黑暗中飞舞一生？”
宋程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酒吧里闹开了。
有主持人走到酒吧台前，拿起话筒，开始讲话：“GAME TIME！今晚依旧是老规矩啊，谁能先喝完这三杯酒，谁就算赢。今晚的奖励是烟花爆竹一筒。就是说谁赢了，谁待会就可以拿着这烟花去江边放，这可是足足能放半个小时。”听到着下面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主持人继续抬高气氛：“当然，赢的人也依旧享受免单！”
最后这句让大家都欢呼起来。
原来是酒吧的小游戏，每晚提供一些奖品让顾客来争取，与他们的酒保喝酒，谁先喝完谁就算赢。
“烟花，烟花！”林若南一听见奖励是可以放烟花，瞬间两眼放光，那可是她最喜欢的烟花。
林若南一听主持人介绍完规则便高高的扬起手臂：“我要参加”。
宋程完全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眼看林若南已经被主持人请上台了。
林若南喜欢烟花，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又最残酷的东西。盛大艳丽的绽放，却又消失在虚无中，只剩一地冰冷的尘埃。这良辰美景让人找不到存在的证据，宛如一场海市蜃楼般的幻觉。
还有那场沿途意外的烟花，把她与宋程困在人潮中间的意外烟花像是一场偶遇的美丽缘分，让林若南深深难忘。
主持人看着身材火辣面容姣好的林若南，调侃到：“美女不是为了免单上来的吧？你要想免单，我相信在座很多男士都愿意的。”听了这话，下面的男士都鼓掌起哄笑起来。
林若南好歹也是当年练过试讲、站过讲台的人，到了台上自然落落大方，接过话筒也笑道：“当然不是。”
“噢，不是为了免单，就是为烟花了。”
“是的。”
“有什么特别原因吗？喜欢烟花？美女，毕竟这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这酒是特制的，啤酒为基酒，加了大量的醋，刚才也上来好几个跃跃欲试的人，还没喝，凑近闻了闻，就自动放弃了。可这难不到若南，她从小就喜欢吃酸酸辣辣的东西，小时候在老家为了能吃到酸掉牙的李子，不要命地往树上爬，不知道被外公打了多少回。
林若南想了几秒钟，看了一眼台下也正注视着她的宋程，缓缓说着：“因为这世上很多东西，有时说变就变，就像烟火，上一秒开的万众瞩目，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聪明的主持人顺着林若南的眼光看过去，看到酒吧昏暗灯光下，宋程英俊的轮廓格外出众。独有的八卦气息让主持人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奇问道：“是为了男朋友而放？”
林若南摇了摇头，摆手道：“不，不是，是一个好朋友。”
主持人特意拉长了声调：“噢~~~~好朋友。那好，那就看看你有没有实力为你的好朋友放烟花了。”
年轻的酒保来到台上，把调好的酒一一排列好放在桌上。
林若南一个劲冲着酒保媚笑，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也能使用美人计成功。一边笑还一边套着近乎说：“那个，帅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也不知道是林若南的美人计效果显著，还是酒保帅哥实力不济，林若南竟率先喝完加了醋的三大杯啤酒。
喝完，林若南只觉得舌尖发麻，肚皮胀，胃里发酸，头晕，还伴有莫名其妙的兴奋感。主持人拉高林若南的手：“我宣布，今晚的胜利者就是...”
“小姐贵姓？”
“免贵姓林。”
“今晚的胜利者就是林小姐。林小姐，你为你朋友赢得了放烟花的机会，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林若南有点舌头打结，不是醉，而是酸得麻木，缓了半天才说道：“第一，我希望他快乐。第二，我希望他幸福。第三，我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说完，在主持人的积极带动下，台下的人欢舞鼓掌、使坏起哄，闹成一团。一时间，场面异常热烈。
林若南在欢声笑语中慢慢走下台，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宋程赶紧迈开长腿一个大步上前，扶住她，把她带了下来。
林若南喝了酒，抑制不住的有点兴奋，催着服务员，大声嚷着：“烟花，烟花呢？”
宋程递过一杯准备好的温热白开水，蹙着眉头吼道：“什么烟花，先把这个喝了，稀释一下。简直荒唐，那么多醋，喝了你胃受得了吗！”
过了一会，主持人便过来递上烟花。
林若南开心的抱起烟花，抓住宋程的手，就往江边岸堤跑。把烟花摆好，林若南不敢放，交给宋程。
宋程走过去点好烟花，便与林若南退到江边堤岸处。
当烟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深蓝的天空变成烟花的海洋，绚丽夺目，连周围的星星都失去了光泽。
林若南抬头专注地看着烟花。
这场烟火，就像这世俗生活一样，美丽又残酷。
宋程静静站在旁边抽烟，眼前青烟缭绕。
林若南伸手指了指满天耀眼的烟火，侧过头，一脸纯真地望着宋程：“看，我为你放的烟花。”
“为什么为我放。”
“漂亮啊。”林若南慢慢地吟道：“果真是，烟花渐欲迷人眼。”
宋程想起刚才在酒吧，林若南冲上台去为他祝福时。旁边一个朋友用手肘碰了碰看得入神的他，调笑道：“嘿，这丫头别是喜欢上你了吧，你可别来真的。”
宋程一手夹着烟，一手捏住林若南下巴，再一次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为我放。”他深黑的眼眸全里是林若南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若南说不住口，说什么，说因为我觉得你跟我一样生活的不幸福、不自由，因为你和我都不是完整的人，所以对你心有怜惜，心生怜悯？
宋程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谁对他怜悯。
宋程看着林若南不说话，倾身向前一步，阴沉着脸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林若南头晕，在宋程吐出的烟雾中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指着自己的心说：“怎么可能，这里，早就没有了。被一个人带走了，没有心，自然不会动心。”
宋程沉默良久。往后稍许退了一步，淡淡道：“那就好。”
烟花绽放完，夜空沉寂，只剩一盏残月静静挂在天边。
林若南最后望了一眼寂静下来的天空，想起前晚夏小玉在家对她说的那句话：那些曾经的约定，曾经说好的幸福，原来真的就像这烟火一样，在夜空里盛开的惊天动地，万众瞩目，可绚烂之后，只剩一地冰冷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