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避风港（二）（1 / 1）
林若南刚回江城，与伊明锐明年举行婚礼的事早传遍江城上流社会的圈子。这段时间，自然应酬颇多，她被烦得无法脱身，苦恼不堪。
伊明锐不是梁森，不会听到林若南抱怨说我不想去，便乖乖放她自由。伊明锐通常是权衡利弊，然后说：“不，若南，今天场合重要。你必须来，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林若南一回江城感觉快被生活压得踹不过气，而讽刺的是，周围朋友却都羡慕着她，他们还在为车为房为未来而奋斗，而林若南已经什么都有了。
所以苏倩总会这样说：“若南，你矫不矫情啊。你手中拥有的东西，好多人要奋斗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多少女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嫁入豪门，多少人想找一个交付灵魂的男子也没有。而你，一不小心都拥有了。”
林若南讶然：“我最想要的得不到，你们扔一堆我不喜欢的东西在我手里，还强迫我喜欢，我感恩。我若反抗，就是矫情，不珍惜，就是不知足。苏倩，这是什么道理？”
苏倩一时无言以对。
“何况，如果可以选择，我又何曾会让自己陷入这个地步。如果我家境平庸，伊明锐也不会找上我。如果我家境平庸，我会顺利嫁给梁森过简单的日子。你以为豪门有多好？香车宝马，内心的孤寂从来都是无人问津。大家只关心你的衣服是否是新款，包包是否昂贵，车是否够大气。寂寞的时候无处发泄，只能靠购物来满足自己。可物质又是否真的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林若南继续说道：“人的一颗心，无处寄托，人又如何开心。寄托在哪，冰冷的物质上吗？那只会让本来就冰凉的心更冷。苏倩，难懂你是不明白这些道理的人吗？”
苏倩的确理解不了其中缘由，她如今正要在社会中为冰冷的物质而挣扎。对林若南的痛苦，她无法体会，最后只能叹一声：“唉，钱钟书真是人才，一个围城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羡慕你还来不及，你却自己又是百般痛苦。真不知道这幸福都到哪去了。”
林若南烦躁不已，给苏倩发消息抱怨发泄：最近应酬太多。我现在似乎跟一个三陪女并无本质区别。陪吃饭，陪喝酒，陪笑脸。
过了一分钟，手机传来滴滴的短信提示音。林若南打开一看，文本信息是：少喝酒。你很让人担心。我会找时间来看你。落款人竟然是宋程。
林若南哑然，连忙翻出刚才给苏倩发的信息。她恍然一看，因为两人的姓都是S开头，在通讯录中的位置是挨在一块的，林若南把原本发给苏倩的消息，竟一不小心发到了宋程那去。她拿着手机苦笑，暗自骂道，林若南你真是个二百五。
林若南不知道自己这条短信对宋程来说意味着什么，但隔了两天，宋程便真的来找到她。
这晚宋程刚在外面应酬外完，看时间尚早，便给林若南打了电话。
林若南接到宋程电话的时候也正在外面吃饭，挂了电话找了个理由，便匆匆离开饭局。
九月底的江城，褪去盛夏的炎热，空气中吹着丝丝凉风。林若南穿着一件暗花连衣裙，套了件白色针织衫，以抵挡夜晚的阵阵凉意。
宋程来酒店门口接她，看着她上车，问道：“我们去哪？”
林若南望了眼霓虹灯闪烁的城市，侧头对宋程说道：“往郊外开吧，我们去郊外透透气。”
两人开车驶向郊外。
中途遇见一家酒店开业，在路中大放烟花。郊外也无人管理，四处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乱停乱放的车辆，宋程的车就被困在中间几乎寸步难行。
车外火树银花，烟花的光芒照进车里，驾驶座上的宋程被投影在一块小小的光影中。在宋程削瘦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影幻斑驳，林若南一时看得痴了。
没有注意到林若南专注的神情，甚至没有过多的关注这场意外的烟花，宋程只是专心地握着方向盘，趁着空挡，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把车慢慢的向前驱使。
这场意外的烟花对宋程来说，除了挡住他的去路外毫无意义，而在林若南的心里，却是风生水起。
她沉迷于这一刻。这一刻让她感觉如同置身世外桃源。外面再多喧闹吵杂，车里悄无声息，只是斑驳的光影照射进来。一抬头，还能看见黑暗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美丽烟花。林若南突然就不想离开了。她深深地迷恋上这一刻的桃源胜景，不想走。
她把这场沿途的烟花当作是她与宋程的缘分。
宋程对林若南的心理活动自然是一点也不知情。只是专心把车从人群中开出来，直到开到郊外。
在郊外一块空地上，宋程停好车，拿出烟来抽。车窗摇下，凉风大片大片灌进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一股疲倦深深地涌上来，林若南自然地靠在宋程肩头：“肩膀借用一下。”那一刻林若南觉得，自己需要得就是一个肩膀而已。梁森走后，她一直没有地方可以依靠，没有一个可以供她暂时踹口气的地方，她已经快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宋程看着林若南靠着自己，闻见她头发的清香，问到：“最近很累？”
林若南没有回答，头靠在宋程肩上，视线自然望向星空。
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点缀着漫天繁星，璀璨的星光照亮深黑的夜，一时成为最闪亮的主角。倒是今晚月色显得朦胧羞涩，被层层乌云遮住，只露出一丝昏暗的淡黄晕光。
这样的夜色太迷人，这静谧的时光太醉人。
林若南凝视着远方，轻轻开口道：“你知道吗？三年前，我父母反对我与梁森在一起，最后我们分手。梁森选择放弃不是因为我父母反对，而是因为他断定这不是一段好的爱情。他那时说，我一定会遇上一段好的爱情。我问他好的爱情是什么。他当时回答我说，是不设防，是安心，是平静。”
“那你遇到了吗？”
“没有。但我遇到了一场好的交易，与我未婚夫伊明锐共同协商好的交易。宋程，这就是你想听的那个故事的结局。”
自从宋程认识林若南以来，甚少听见她提及自己未婚夫的事。本以为她情况或许跟自己差不多，无非是爱得不够，却没想到她竟有勇气把婚姻当作交易。宋程不用问交易内容是什么，也能猜到七八分。想到这，宋程带着一副痞痞地笑，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你比我处事更狠。”
林若南也笑：“不是狠，是没有办法。”
宋程吸了口烟，缓缓道：“不过，他说的没错，好的爱情，是不会让人痛苦。”
“你爱过？”
宋程一副被气笑了的样子：“若南，你把当我怪物了吗？我当然爱过。”
宋程讲到他第一次爱的女人。两人自幼认识，那是一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最后到两人都已经谈婚论嫁，告知亲朋好友，连结婚报告都打好了，女孩却临时反悔。那时宋程人还在部队，结婚报告都已经批下来了，接到却是一通分手电话，连面都未能见到。
女孩因为忍受不了长期两地分居，和贫穷的家庭，最终选择了离开。这事给宋程打击很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从小爱到大的女孩，就这样消失不见。宋程心中美好的东西被现实摧毁得一塌糊涂，他明白原来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从部队回来后，他便一心拼搏事业，赤手空拳终于攀越到如今的地位。
林若南看着眼前这个不羁的男人，母亲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下厚重的阴影，被深爱的人背弃，内心即使千疮百孔，也不轻易诉说伤痛。讲起这段往事，宋程说得云淡风轻，可手中的烟一直忽闪忽明，没离过手，眼中有一层淡淡的湿意。
这一刻林若南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与宋程待在一起。人与动物一样，同类之间太容易发现彼此。
尽管宋程与梁森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宋程没有文化，没读过大学，农村孩子。而梁森是理智自持的，干净，健康，不抽烟，不赌博，少喝酒。周末踢球健身，喜欢阅读，不看电视剧，关注新闻，看记录片或动物世界。只是性格固执，偶尔霸道。而宋程，浓重的烟瘾，忙于应酬，从不自省，不运动，不看书。宋程是落拓不羁的男子，梁森却是高贵优雅的。
但林若南与宋程对彼此来说，都像是一个避风港。都是从爱情里受过重伤的人，林若南什么都不用对他说，不用倾述，只要靠在他肩上，呼吸着越来越熟悉的烟味与酒味混杂的味道，就够了。那一刻的安宁，那一刻的与世隔绝，让林若南沉迷于此。
对宋程来说，亦然，与林若南在一起，他似乎能暂时抛开繁重的工作，他能暂时忘了自己身上的重担。他可以倾述生活的不易，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话少，只是偶尔出言安慰。
最后宋程突然想起一件事，对林若南问道：“伊明锐就是伊召军的儿子吧，恒盛房产公司是他的吧？”
“嗯，你认识他？”
“妈的，几次投标都输给他们。”提及商场上的事，宋程骂了粗话。
林若南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废话，伊召军以前是国土局局长，你们争得赢吗。”
宋程似乎思考着什么，没有再说话。
两人静静待了一会，返回市区，宋程送林若南回家。
又是两周繁忙琐碎的工作。本是轻松的行政工作，但处里准备明年提拔她，为此一下塞给了她许多事情来锻炼能力。
熬到周五晚上，林若南想着明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个懒觉，便给自己找了张碟来看看，轻松一下。
挑了一张喜剧动画片《快乐的大脚》，封面是乖萌的小企鹅，林若南一眼就相中了。果然情节也是轻快搞笑，又蕴涵哲理，看得她不亦乐乎。
宋程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听着背景有点吵杂，便问道：“你干什么呢？”
林若南一边看着动画片一边答道：“看电影。”说完还忍不住顺便推荐一下：“《快乐的大脚》可好看了，快去看，绝对不后悔。”
宋程听了，调笑道：“一听就是骗小孩的，作为个成年人我要看？”
林若南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也忍不住贫嘴道：“也适合成年人看，特别适合你这种没什么情商的人看。”
“不要用你小孩的智商把我拉低到和你一个水平。”
“……那你在干吗？”
电话那边缓缓说道：“看电视。”
林若南切了一声，噗之以鼻：“我怎么也比你看电视剧强。”
“电视剧才是王道，故事跌宕起伏。”
“你的欣赏水平真是……就没点正事可做？”
顿了一秒，宋程在电话这头认真地说到：“看电视剧是头等大事。”
“……你的人生观是被哪路神仙给颠覆成这样？”
宋程在这头笑了笑，不再跟她瞎扯，正色道：“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林若南心里犹疑，自己是不是跟他宋程交往有点太频繁了。正想要不要拒绝，宋程在电话那头说到：“犹豫什么呢，都是几个兄弟，你也算一个，快来吧。”林若南一听笑了，估计是自己想多了，便答应了。
饭局上，宋程带了几个朋友一块来，都是要好的兄弟，所以也不避讳林若南，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中一个叫刘鹏，比林若南还小两岁，才25岁。是宋程以前在部队带的兵，退伍后就到江城跟着宋程一块干。两个年级相仿的人自然话也要多一点，说到高兴处，林若南手舞足蹈。
宋程看见，摇了摇头一副好笑的样子。
林若南便问他：“笑什么呢？”
宋程说：“我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你。刚才跟刘鹏那比划什么呢？”
刘鹏笑着说：“宋哥，刚才我们在讲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原来若南姐当时也喜欢看。”
宋程顺手抓起一包烟砸过去：“兔崽子，讲什么动画片，还嫌我们代沟不深。”
刘鹏假装一边恭敬地递回烟，一边笑着说：“宋哥，小弟知错了。我们讲新闻联播，大家都看过。”然后侧头眨眨眼对林若南说：“宋哥这是吃醋了。”
林若南笑而不语，不置可否。宋程不是她能看透、能掌握的人，不同阶层，宋程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但林若南喜欢刘鹏这个小弟，大大咧咧，话又多，什么都能扯。经常逗得她哈哈大笑，充满生机，看起来很美好，不像她，不像宋程，身心俱疲。
心生好感，林若南身上的八卦因子便开始噗噗往外冒，一个劲地问刘鹏，
“有对象没啊？”
“还没。”
“喜欢什么样的？”
“……”
“需要介绍不？我认识一个……”
刘鹏苦笑不得，远离林若南，对宋程抱怨：“宋哥，你这是来带我们见新嫂子还是给我找的媒婆啊？”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林若南大窘，追着刘鹏要打。一个追，一个逃，绕着饭桌，大伙都笑得开心，刘鹏一边逃一边嘴上还不饶林若南，闹着：“宋哥，你看，这哪有嫂子的样儿。”
宋程被两人闹得头晕，等林若南跑过他身边时，把她一把拦住，按在了他旁边椅子上，压制着肩膀不能动，安抚道：“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又不是小孩子。”又转头对刘鹏吼到：“刘鹏！你也给我老实坐下。”
林若南动弹不了，无计可施，就抓起眼前一盘花生，一颗颗往刘鹏身上扔，边仍边说：“谁是你新嫂子，嗯？谁是谋婆，嗯？还不认错，嗯？”
刘鹏一边躲着四处飞来的花生米，一边讨饶：“若南姐，我错了，错了。好姐姐，我开玩笑的…姐…姑奶奶……我错了…别…”
宋程看着刘鹏狼狈样，也一副好笑的样子问道：“你也不怕莎莎知道了剥了你的皮。”
刘鹏却满不在乎道：“靳小姐要知道了，先剥的也是宋哥你的皮吧。”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刘鹏心想，我傻啊，你让我过去就过去。忙一边往门外撤退一边笑着道：“那什么，我到外面去看一下，催催服务员上菜啊，这等老半天了还不上新菜。”
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